我抹去泪痕,内心五味杂陈。想要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只得默默拿着家书反复阅读。房中一时寂静。待我再次抬头,灵卉伫立在门边,身影落寞。
想到她家中不幸已无亲人,难免触景伤情。我小心地将信件收好,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院中梧桐的枝头上,不知何时筑起了鸟巢。
“我们去庄子时还没有呢。”灵卉察觉到我,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盯着鸟巢中忙碌的鸟雀,喃喃道,“我数过,有三只。”
“三只雏鸟吗?”我顺着她的话,“挺好的,也算有个伴儿。”
“嗯,只是不知道羽翼丰满后,是否还记得如今的手足之情?”灵卉唏嘘。望着鸟巢的目光有些恍惚。
“万物皆有灵。”我注视雏鸟争先恐后地抢食,“没准儿往后还在一处。”
灵卉沉默,良久,又道,“听说鸟儿们会抢地盘,将同窝的兄弟姊妹打出去。”
“若真如此,忘却前尘也好。”我道,“天各一方,无拘无束。”
灵卉扭头看了看我。微风拂过,一缕阳光穿过枝叶落在她肩上。
她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夫人和兄长感情真好。我有五个嫡亲的哥哥。大哥哥和二哥哥是一对双胞胎,小时候我时常分不清他们。他们也常拿这个捉弄我。长大后,两个嫂嫂却总能一眼认出自己的相公,真是神奇。”
“兴许在你眼中都是哥哥,在她们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回忆起儿时的点点滴滴,我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忍不住道,“我兄长瘦高又皮薄。人群中总能叫人一眼识出来。虽然现在能说会道,但小时候嘴拙。我总抢他的话,将他气得满脸通红。”
“说不过的时候,他们会捂我的嘴。”灵卉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确幸。
我讶异地挑眉,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于荣府于我都是不可能的,复又继续道:“家中姊妹常怪他偏爱我。她们不知道,幼时捉迷藏,哥哥被夫子拎去读书没来找我,差点将我冻死。家人找到我时,我怕哥哥挨骂,说是自己躲在那里睡着。”
灵卉斜我一眼,面上露出调侃,不复之前做下人小心谨慎的模样,“没有人来找你还藏着。真能忍耐。”
“我兄长从不食言。”我虽也觉得那时幼稚,仍然为自己辩解,而后继续说道,“这个秘密我们保守了三天,哥哥病得比我还厉害。他向父亲承认了过错,父亲罚他抄弟子规,生着病抄完十遍,很快就好了。”
“都说荣相克己守礼,对家中子女竟也这样严苛。”她眼中流露出光彩,语气轻快地说,“阳城没有寿城这般规矩多,我们常常将父亲气得请家法,一起挨打。他们不带我出去,我便向父亲告状哥哥们欺负我。父亲是最疼我的,就会将他们都关在家里思过陪我读书。”
我听着甚是有趣,不由地问道,“你这一身功夫也是和哥哥们学的吗?”
“嗯。”灵卉点头,“他们练什么我也跟着练什么,虽不如他们厉害,但也能过上几招。反正做什么都比读书有意思。”
我想象着那时的郝仙玉,定是朝气蓬勃的模样。
如此又说了些哥哥们的趣事,房中沉默的气氛才渐渐散了。
*
不一会儿,连枝领着几个丫头回来,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早已经过了饭点,我以为会随便找些吃的垫垫肚子,没想到这样兴师动众,“怎么这么多?厨房还没有午歇吗?”
“歇了。”连枝咧嘴一笑,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去找吃的,王嬷嬷在呢,听说夫人还没用饭,帮忙做了这些。我本不想麻烦他们的,袁厨子嫌我手艺差,不让我碰他的灶台。”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明白是王嬷嬷和袁厨子的心意,但看到饭菜十分丰盛,一个人定是吃不完,又觉得可惜。
“那就一起吃吧。”我坦然地在桌边坐下,虽不合规矩,但近来里里外外坏规矩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再去拿两副碗筷。”
连枝愣了愣,“还是夫人先吃吧。”纵然我们亲如姐妹,但这些年上下尊卑已深入骨髓,这些事上还是拘束。
“关起门来,无妨的。”我看向灵卉,希望她能帮我说话。
灵卉的脸上也露出犹豫,“这不合规矩。夫人用过了,我们去厨房吃也是一样。”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事,此时心中格外别扭。又想到梦中蓝凤秋在舒兰苑与丫鬟嬷嬷们平起平坐谈笑风生。我为什么不能。
“去拿两副碗筷。”我不想过于严肃引得她们紧张,但语气不容置疑。
灵卉与连枝面面相觑,拗不过我,只好照办。
“夫人这是怎么了?”趁灵卉去拿碗筷的功夫,连枝疑惑地看着我,“莫不是在和谁怄气?”
“只是叫你们陪我用饭,哪里怄气了。”我好笑又好气地说道,“饭菜本就是给人吃的,和谁吃有什么关系?”
“可是……”连枝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样,“可是夫人以前最重规矩,总说要以身作则,今日怎么……”她没有说完,仿佛后面的话与我全然不搭。
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并未觉得从前的规矩有错。也不是想要从此放纵不羁。只是忽然觉得那些条条框框不近人情,令我压抑,甚至激起一丝愤懑。
“就这一次。”我淡淡地说,“不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