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吴姨娘出殡的日子。天空忽然飘起如丝如缕的细雨,更添了几分凄凉。盛青萸孤独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单薄的身影在细雨中显得格外纤细瘦弱。毕竟只是姨娘,又无子嗣,除了西院的下人,送行的人寥寥无几。
我手持雨伞,默默缀在人群末尾。想起吴姨娘曾经的音容笑貌,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尽管梦中我与吴姨娘并无多少交集,过去五年我也曾有意疏远过她。若不是为了青萸,恐怕她也不会费心引我去西院。我知道她有私心,可她待我的和善不是假的,我与青萸投缘也不是假的。人生在世,谁又能真的无私无我呢。到底是失去了一位和蔼的长辈。
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城。我以为会向盛家的墓地去,然而行进的方向并非如此。虽说吴姨娘是妾室,进祖坟需得族中同意。但吴姨娘是贵妾,从恩宠来看,葬在老将军身边无可厚非。又不是头一例,怎会偏差。
我望向身边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丫鬟,轻声问道:“你是西院的人吗?”
那丫鬟抽抽噎噎,抬起头来瞥我一眼,“夫人、夫人不记得我了,呜,我是、我是吴姨娘门前伺候的、的雪芽。”
我上下打量她,确实有几分眼熟,才放心的问道:“姨娘这是要葬到哪里?为何不与老将军合葬一处?”
雪芽胡乱地抹了抹脸,哽咽道:“他、他们是要将姨娘送到灵宝山,和那些老姨娘们葬在一起。”
我惊愕不已,盛家在灵宝山的确有一块专用来下葬妾室的墓地。虽说距离不远,可却是两座不同的山。那里头都是不受恩宠、地位低微或犯了错的妾室。怎么也轮不到吴姨娘去那里。
“怎么可能?”我心中砰砰直跳,即便吴姨娘无法开口,府中还有青萸,断不会同意受这样的屈辱,“青萸小姐同意了?”
说到这里,雪芽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小姐怎会同意!小姐为了将吴姨娘葬入祖坟,头都磕破流血了,老夫人就是不愿松口。族里的那些人,谁敢得罪老夫人呢,都说姨娘没有儿子,对盛家没有功劳……不许她再扰老将军的清静。”雪芽长吸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不平,“人都死了,什么清静不清静!老将军生前是心疼姨娘,怕她伤了身子,才没有再生。若是在天有灵,指不定多盼着姨娘去身边呢!他们就是嫉妒……”
雪芽的一番话引得前面的嬷嬷回过头来,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立即噤声,悄悄地与我拉开距离。
我看着那位嬷嬷的背影并不陌生,却又一时想不具体。脑中全是盛老夫人刻薄嫉妒的嘴脸,她竟是忍到现在才发作出来。
不知不觉上了山。一群人,披麻戴孝哭哭啼啼。香花灯烛、乐器吹打,并不比那些正妻的排场差。纸人纸钱烧了一轮又一轮,仿佛要将整个灵宝山一起点燃。
因盛青萸身边一直有人陪着,我不便上前。只站在人群中静静的看着她,陪着她。几日不见,她仿佛成长了许多。脸上没有了往常得意骄纵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安静。她像是一头经历恐惧蛰伏的小兽,警惕着望着周围的一切。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猎手,眼中流露出难以遏制的仇恨和狂躁。
穿过喧闹的人群,我们四目相对。那一刻,天地为之安静,连时间也凝固了,我们视线交汇,紧密相连。无须言语,几乎一同落下泪来。她眼中闪烁着微光,有悲伤、有坚强、有愤怒、有不安太多太多,我微微颔首,示意她振作。
她怔怔地看着我好久好久才回过神,缓缓抹去脸上的泪水,双唇无声的开合。
我转身离开,泪流满面。
姨娘啊,你可看见了吗?你的青萸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