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终于亲口告知孩子们的事,今日想来心中仿佛卸下千钧重担。只可惜,父子依然无法相认。出门前,我特意叮嘱奶娘,若我一时半会儿绊住了脚,务必照顾好云洲和雨眠。又亲了亲孩子们稚嫩的脸蛋,才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算起来,我已很久没有入过宫。久到上一次入宫的情形都有些模糊,恍若隔世。
宫道平坦,车轮漉漉,即便大雨滂沱,依然不阻分毫。
我甚至不知是哪位贵人招我入宫,已随宫车驶入高墙之内。
甫一下车,还未站稳脚跟。
“姑娘就在这等着吧。”来接应的公公面无表情,语气生硬,言语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莫要四处乱走,莫要张望,冲撞了贵人可没好果子吃。”
此一时彼一时。我低眉顺眼,恭敬应是。
偌大的皇宫,我能识得的也不过几处。此时站在陌生的回廊下,不免更加疑惑。
正欲抬眼,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厉声呵斥:“低头!瞎看什么?”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依言垂首。自幼被夸赞礼数,此时竟落人口实,难免百感交集。原这规矩,也是因人而异的。
暴雨越下越大,天色越来越沉。
回廊两侧无遮无挡,偶有狂风裹挟着雨滴扑在脸上。
既要面见贵人,若湿了衣衫定然失礼。
我悄然后退半步。
“站回去!”身后再次传来厉喝,“谁让你乱动!”
宫中规矩固然森严,却也不至于这般不近人情。我两手紧握成拳,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得已又站回原处。
前襟渐渐变得潮湿,我微微蹙眉,直站得两脚酸痛,仍不见有人来传。
好不容易等来脚步声,却是宫人来掌灯。
昏黄的灯光在风雨中摇曳,更添几分凄凉,我默默打了个冷战。
“没见来人吗?”训斥声再次响起,仿佛只为盯着我,“眼珠子做什么的,在那杵着?!”
若说前两次是我多心,那这一次便能确定,是来“教规矩”的了。
显然召我来的,是一位对我颇有成见的贵人。
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有了思绪,时辰过得飞快。
“哎呀!吓我一跳!这里怎么还站着个人呢?”一声惊呼,矫揉造作,生怕我不知道她来似的。
我刚要转身,手臂忽的被人一扯,旋即有人不耐烦地喝道,“放肆!见到萱乐公主还不下跪!”我两脚早已麻木,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量狠狠压按在地,膝盖与冰冷的石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磕头!”
她是公主,我如今身为平民,要我磕头实在应该又容易。
只是没有摁着脑袋砸地的必要。
“怎么不说话呀?是个哑巴?”萱乐用手帕捂着嘴偷笑,看来心情十分愉悦。
温热粘腻的血珠沿着眉心缓缓滑落,我似无知无觉,面色平静道:“民女姜文君,见过萱乐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萱乐嗤笑一声,轻蔑的目光上下游移,嘲讽道:“荣文君,哦,现在叫姜文君了?几年不见,怎过得这样不堪?你不说话站在那,我都没认出你呢!荣家不要你,盛青山也不要你,听说你自己生了两个野种?你可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劳公主挂心。”我抿唇,心知与她争辩毫无意义。
“谁对你挂心?你算什么东西?可真敢给自己贴金。”萱乐抱着胳膊,头顶的宫灯将她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你可真是个灾星,谁沾你谁倒霉。何正武死得不明不白,盛青山要下大狱了,吕伯渊为了你一早忍着伤痛来上朝,真是……你凭什么?凭你会装可怜?”
原来如此,我心中无奈。深吸一口气,还未等我开口,脸颊上就传来火辣辣的疼。
“你在这装给谁看呢?”萱乐越说越是气愤,杏眼圆睁,“你瞪谁呢?信不信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往他那跑,只是伤了腿,哪里用得着日日复查?还不是为了勾引他!你可真是不要脸,勾引了一个又一个!昨儿还去萧景宸的房里过夜!!你还有没有廉耻?荣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怪不得要与你断亲呢!”
“公主似乎有些误会。”我微微低头,目光掠过脚面,缓缓开口,“吕大人乃国之栋梁,虽身负重伤,仍心系朝堂,忧心如焚。我身为医者,依大人的意愿每日复诊,是为大人能够早日痊愈,别无他念。大人胸怀天下,今日勉力上朝,定是情况所迫,怎会为了个人私情?公主最是了解大人,此中真意,还请公主明鉴。”
四周静谧,只闻雨声。
“你这张嘴,还真是能说,怪不得一个个都被你哄得团团转。”萱乐沉吟片刻,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明明是你勾引他,还要说得像是他离不开你,越想越是恶心!来人!给我掌她的嘴!!打到她说实话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