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显露高兴和不高兴,回过头去继续忙手里的事。
在萱乐初次踏入御医院之前,吕伯渊便已与我预先通过气了。他的伤势我仔细瞧过,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恢复得慢些,还不至于留下跛足的毛病。
事无绝对,御医院判别此等风险,属于情理之中。
但抵不住人心摇摆,令原本的“可能”在流言蜚语中悄然演变为“事实”。
我不知他是怎样说服师父和师兄共谋此局,但我知道在吕伯渊近来刻意的演绎下,信以为真日众。秦兴林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秦兴林一字一顿,言语间满是深意,“此事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是不是?”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玩味,“你若不想嫁给一个瘸子,跟我回去,未尝不可为一良选。”
我心中毫无波澜,将备好的伤药均匀地洒于伤口,冷声道:“不劳秦老板费心。他便是个瘸子,我也心甘情愿嫁他。”
“哪怕他丢官罢爵,是个没用的瘸子吗?”秦兴林冷笑一声,轻蔑道,“何必逞强。你若想要找个依靠,嫁给谁不是嫁?他既不能再护你周全,便不是你的良配。”
我一圈一圈将绷带缠绕上已然没有好肉的臂膀,然而洁白的绷带很快便被血液浸透,不得不再多绑几圈,语气平常道:“他是他。他是不是官,有什么要紧。他若心向仕途,待治好了腿,自可重登高位。他不愿受累,凭他的才能,与我一起打理枭记,何愁没有饭吃。”脑中浮现出吕伯渊的容颜,我神思微漾,不假思索,“便是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做,他长得那般好看,赏心悦目,我也甘之如饴。”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沉寂,许久,秦兴林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意味,“……我倒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在我面前夸赞别的男人。”
他寻常不会在我医治的时候靠近,似乎很嫌弃面前的“朋友”。只会坐在他的雕花大榻上悠哉悠哉地喝茶,看着我处理他制造的麻烦。
突然的接近迫使我不得不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略有薄怒的双眸,心中一紧。
“做什么?”我望着他,有时候他的情绪实在难以捉摸。
他的目光恍若蜻蜓点水,最终落在那位沉默的“朋友”身上,不容置疑道:“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下,不如先喝杯茶。让我与我的朋友说说话。”
我不想喝茶,但仍然识趣地退至一旁。
秦兴林望着他的“朋友”,忽而将手中那把镶嵌着玛瑙的玉骨扇,狠狠地戳进对方胸前的创口。他的脸上少有的浮现出一丝愠色,“你可听见了?她能做到,你为什么不能?”
我早猜到此人与他昔日盲目脱不了干系,但因自己一句话,惹得对方遭罪,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心中暗暗抱歉。
撇过视线,空气中愈发浓烈的血腥之气,仍然难以忽略。
待我再望过去,秦兴林的扇骨已深深嵌入对方血肉之中,不由地浑身一颤。
常人受此折磨,大概要歇斯底里,尖叫求饶。但眼前人早已血肉模糊,只闻呼吸。
我于心不忍,低声道:“你索性再用力些,给她一个痛快。”
“痛快?”秦兴林冷笑一声,“何其容易。我那时也要死的,你为何不让我死?而今为何又为她求死?你真残忍。”
是让一个失去信任的人活在世上残忍,还是让一个遍体鳞伤的死去更残忍?
我迎着他责备的目光,无言以对。
想到他让我寻觅之人,若找回来是这样,不知该不该继续?
或许是我的沉默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他随手将沾了血的玉骨扇扔在一边,缓步向我走来,眼中仍是不满:“倘若吕伯渊不是瘸了,是瞎了呢?药石无灵,你也救不了,你会如何?”
我蹙了蹙眉,不喜这样的假设,没好气道:“那我也要他。我会将我看见的告诉他。”
“倘若他又瘸又瞎,还又聋又哑?”他像是非要证明点什么,步步紧逼。
我狠狠瞪他一眼,正色道:“我会替他报仇。
安心喝你的茶,休要拿他胡说八道。他有经纬之才,乃国家栋梁,日后必能造福社稷,名传千秋,自当身体康健,福泽绵长。”
秦兴林望着我,薄唇微抿,到底没有再说什么。直到他的“朋友”呕出血来,他的表情才稍微变化,“既然你不爱听,那便罢了。神医还是看看那个人吧,我们可是有过约定。”
此言一出,我愈发气愤地瞪着他,我们的约定是为他救个人。可没说是个每天都要受伤的人。千越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个赔本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