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柒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
“镇上的居民嘴实在是紧的厉害,而且警惕心超强,我们只要稍微一提与‘孩子’有关的字眼,那些人的眼神马上就会变得犀利,原本畅谈的话题也会进行不下去。”
“嗯”,墨白像是回忆起什么,“确实如此。我带着韶三娘在这里的那段时间就发现,镇子上的人无论关系多好,都不会讨论彼此家里的儿女。”
未已:“虽然这条路走不通,不过我在镇子上现有的药店里逛了逛,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话题怎么突然扯到药店上去了?
几人虽然奇怪,但还是乖乖的听未已继续说下去。
“双子镇上的常住人口有限,所以医馆也不多。但是不管是那几家号称百年老店的大一些的医馆,还是那些新开张不久的小店,都在售卖一种成分相同的特效止血药。”
“止血药的成分并不复杂,药店所售的成品也都大同小异。但怪就怪在,他们所出售的止血药里,都有同一种成分——侧柏叶。”
“柏树?”祁长留当即表示疑惑,“我虽没有特别留意这个镇子上的人,但是一路走来,对这里的植物我倒是都看得清清楚楚,镇子上并没有柏木啊?”
“正如师叔所说”,未已赞赏地看了祁长留一眼,继续道:“小柒也很喜欢植物,所以也和师叔一样,发现了这点。”
“是的”,墨柒收拾好桌面重又坐下,解释道:
“未已哥对药材再熟悉不过,只是大略看过那些医馆里所用的药便发现了这一点。”
“我当时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想。以为是这里的医师都偏好以柏木入药——虽说这确实是一味好药材。”未已道。
墨柒:“从医馆出来后,未已哥和我说了这一点,感叹这里的居民虽然受人蒙蔽做下错事,但是也不算太笨,至少懂得从身边寻药,就地取材,反而效率更高。”
“我那时就意识到些许不对。因为正如师父你所说,这个镇子虽不算小,但我们一路逛过,并未见到一棵柏木。”
“小柒和我说了这件事后我才注意到,于是我俩沿着双子镇边缘位置逛了一圈,特地往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在周围几乎已经全无人影的地方,终于发现了一处生长着柏木的地方。”
未已仔细回想着自己所看见的情景,“那些柏木郁郁葱葱、长势极好,叶子还散发着柏木独有的清香之气。我迫不及待地上前去看,这一走近,才发现——”
“发现什么?”祁长留追问道。
墨白静静听着,察觉到未已神色有异,忙用内力温热一杯茶水,塞到未已手里。
接过散发着热意的水,未已给了墨白一个感激的眼神。微微抿了一口,才继续道:
“走近之时,我才发现,那些柏木,居然生长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土堆上。”
“我当时觉得有些诡异,却也没有细想,直到我听到几乎可以被称作柏木林的树木之间,传出谈话声。”
墨柒补充道:“那些柏木应是已经存在了许久,有的碗口粗细,有的不过刚刚冒出新芽。高高低低、簇拥在一起,倒是很好的挡住了我们两人的身形。”
“我和小柒当时就站在几棵高大的柏木后面,听见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未已继续道:“那大约是一对刚刚送走自己孩子的夫妻。妻子泣不成声,一直在哭泣咒骂,丈夫不时安慰两句,言语间提到虽说孩子走了,但是他们得到了一大笔银子,以后可以生活的很好。”
“妻子爱子心切,又听自己的丈夫满口都是银钱,竟然丝毫不在乎自己刚刚被‘经过’的孩子,顿时生气了。”
“是的。那位母亲多少还保留着一些母性,不忍心看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惨死,所以骂了几句。”
墨柒也回忆起那时的场景,还绘声绘色的学了几句:
“那帮杀千刀的官老爷,给再多钱有什么用?!我的孩子回不来了——回不来了!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就这样躺在这里!儿啊——我的儿——都是娘不好,保护不了你……”
声声句句,几乎泣血。
“她的丈夫却不仅对儿子的死无动于衷,甚至还觉得他的媳妇不识好歹”,墨柒嗓音嘶哑,语气之间全是厌恶与憎恨,“他甚至说——”
“你这婆娘,别不识好歹!哭两句算了,还没完没了!”
“孩子总会再有的。能被选上成为‘经过’的人,多少人偷着笑还来不及呢,偏偏你还哭!”
“看看那一大包银子!那可是五十两啊!五十两!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孩子的母亲仍然在哀哀哭泣。她说‘那我的孩子呢?我们的宝儿呢?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我的宝儿,我的宝儿啊——他再也回不来了……’”
包含祁长留和墨白在内,在场的几人全都不忍地侧过了脸。
仅仅是听墨柒的转述,他们都觉得残忍至极。
然而,他们的不忍卒听,却改变不了任何的情状。
墨柒语带哽咽,几乎不能再发出声音。未已便继续诉说:
“那位母亲像是恨急了,竟然开始大声咒骂,发誓赌咒宁愿自己折寿,也要让那位所谓的‘大人’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尖利且饱含恨意,她的丈夫急忙上前阻止,狠狠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声,还恶狠狠地威胁她:‘你有几个胆子,怎么敢这般胡言乱语!我们镇子上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才能比其他镇子富裕。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的绫罗绸缎——这是你能穿得起的吗?还不是我们听大人的话,供奉神明,选出孩子‘经过’献上,才有了今日的好日子!你在这里满嘴胡吣,是忘了姓胡的那家人的教训了吗?!’”
“‘姓胡的那家人’有什么教训?”祁长留不是很明白。
“是韶三娘先前说过的那件事,师父你来得晚,所以不清楚。”墨白忙细细地向祁长留解释了韶三娘先前告诉他们的那些阴诡可怖的事件。
祁长留听罢也是浑身发冷,“这里竟然曾发生过这样可怕的事!那些企图离开这里的普通百姓,真的都会落得如此可怕的下场吗?”
墨白一脸沉重地点点头,“恐怕是的。这里,已经被那位姓秦的太守,牢牢地把持住了。”
“所有人都被紧迫的盯着。不允许离开、不允许反抗、甚至不允许发怨言。一旦违反了某一条,踩中他们所谓的‘禁忌’,这些人就会立刻死于非命。”
似乎有一阵冷风吹来,带着透骨的凉意,毫不客气的拂过祁长留的全身。在这短短的谈话间,他几乎如坠冰窟。
“那我们这些天的行踪……当真还算安全吗?”
“这个不用担心”,墨白适时安抚了祁长留的不安与焦躁,“先前我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那些人紧迫盯着的,都是常年定居在这里的人,往来投宿的过路人一般不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而且,我们这次出来已经足够小心,不仅改名换姓,还改了容貌,而且一直分散行动,并没有引起那些盯梢的人的注意。”
“还有”,既然说起了这个,墨白就索性一次性说完,好定一定大家的心,“上次我来这里时,曾经感觉到暗处有大量盯梢的人。但是这次,明显减少了许多。”
“那便好。”
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到底于他们的安全有益。祁长留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