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沉沉的夜。保州城的窄巷中侍卫们手中纷纷点起火折,使得灯火微明映在沈暮白的脸上,将她的冷然与怒意衬得尤为分明。
耳朵里进了陈曦的话后,沈暮白顿时恼了,眼尾上挑,语气一冷,气呼呼地说道:“食物可贵,岂容浪费?你不吃就拿去喂狗好了!”
话语间,沈暮白的左手紧攥着几个油纸包,动作不改,指节微微发白,似乎用了些力。那力道不只因为愤怒,还因她一直怕油纸包掉落在地,弄脏了。
陈曦将手放在下巴处,手指不安分地悦动且跳耀着。他欣赏着她气鼓鼓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无奈。她口中说着如此不屑的话,却分明连自己的姿势都僵硬了。她的指节泛白,纤细的手指都发红,显然是用力过猛,却又不肯真的丢弃这些吃食。
在“生怕损坏”和“担忧自己表现出过于重视”的中间,她反复摇摆。
“拿去吧,反正本就不是给我的。”
陈曦故意如此淡声说道,语调平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如何。但他越不在乎沈暮白的好意,在沈暮白眼里就越是挑衅意味十足。
沈暮白心中一滞,她想要反驳,却又羞于承认这吃食确实是为他买的。她犹豫想说“就是给你的”,但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她顿了片刻,挥挥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冷哼。
“罢了罢了!你看不上好东西,那就大家分了吧。”
说着,她转过身,将油纸包递向身边的谢勉和世子等人,蔺阅也对上了沈暮白的眼睛。她将油纸包高举了起来,作势要分给其他人。沈暮白嘴角含着一抹冷意,似真的完全不在意,但她眼梢的余光却始终不曾离开陈曦。
她在等,等他会不会阻止自己。
这边的假谢勉已经翘首以待,虽然还是一贯的冷静自持,但是内心带着期许和欢愉,显然眸光也亮了起来,只等***的下一步指示。
见状,陈曦那好看的瞳上下轻微闪动,是在踌躇着什么。他忽然伸手往前,手腕一翻,快如闪电,迅速将沈暮白即将送出去给到谢勉的油纸包,一把夺了过来。动作间带着几分迫切,仿佛那不是普通的吃食,而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令周围的人都未能及时反应。
“喂!”
沈暮白当然喜闻乐见,但假模假样惊呼一声,像是做给众人看的。她见他已将吃食悉数揣进怀中,小心地像是护着什么似的,像是揣着某种得来不易的心意。
但陈曦嘴上却不饶人,冷冷道。
“阿允他们饿了……分给他们一起。”
他说得轻松,目光却不自觉地锁定沈暮白。
陈曦的侍卫长赵允磊被点名,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他在人群中莫名地用手指了指自己,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吗?分明在行动前他们都用过晚膳了,殿下怎会忘记!
赵允磊呆愣愣的,说不上来什么,实在是有口难言啊!天晓得殿下怎么扯到了自己……
说是这么说,但不见陈曦有要分给大家的手势和行动。沈暮白见陈曦这般过分紧张的模样,瞪圆了眼睛要看个清楚,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但很快,她又板起了面孔。
“是你生生抢去的,可不算我给你的!”
她脸上表情倔强,手却已经放下,似乎松了一口气。
捏着油纸包的陈曦,看着沈暮白故作倔强,沉默了片刻,忍不住暗道:这人总这样,嘴上嫌弃,心里却在意。明明是想给我的,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子?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油纸包,终究还是用手将其小心地展开了,其中一包中放着几块蜜饼,散发着有些甜甜的香气,但显然拿在手里都能感到已经冷透了。他叹了一声,将其中一块掰开一半,递向沈暮白。
“既然是你买的,你不尝尝?”
陈曦举高到沈暮白的嘴边,她斜了他一眼,嘴上不屑,但曲下了身子。
“谁稀罕——”
在陈曦和众人的悠悠注视下,沈暮白直接将脖子伸了过去,咬上了一小口。众人哗然!
抵不住冷冷的触感,蜜饼的甜从舌尖蔓延开来,沈暮白仿佛一下子放松了眉间的寒意。她还是目不斜视,似乎连看他一眼都嫌麻烦,语气更是懒散得让人心里发堵。
“一般。”
她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早些回去提审祝二弟吧。”
陈曦看着沈暮白转身,低低笑了,他将手中的蜜饼又撕开一块,慎重地再放入自己的口中,在齿间化开。他并不爱甜食,更不喜欢这样冷掉的面饼,毕竟他向来对用膳要求颇为严格
但这小小的一口,似乎让他的心头有什么被填满了。
侍卫们和世子们站在一旁,不敢出声,连眼神都尽力地躲闪,但内里却早已翻腾开了。他们低垂着头,不敢发出一丝笑声,让气氛静得反而有些诡异。
这***和曦皇子分明是在……
打情骂俏……
谢勉自然都看在眼里,他和***的亲近与示好似是全然打了水漂。他面上还是毫无破绽,可暗地里捏紧了拳头,来令国后自己有意无意的拉拢陈曦,便是为了借“谢勉”与陈曦表兄弟的身份好拉近距离,以此有力借力,除掉陈曦这一最大阻碍,方便成就自己与***。关于这份关系的秘辛,应当只有自己和陈曦与其母亲知晓。可即使他刻意套近乎,陈曦也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戳破和承认过。
这一路上,谢勉有些不好的感觉。沈暮白越发亲近的是陈曦,而不是自己……
只有火折的光轻轻跳动,让众人面色晦暗不明。谢勉只是笑,像一只深藏利爪的狐狸,尽是令人捉摸不透:沈暮白,你最不好不要让我失望。
保州狱。
沈暮白和陈曦带着一行人穿过幽幽的甬道,脚步在空旷的地面上回荡。周遭自然如同这座牢狱的厚重气息一般沉闷,潮湿的霉味和腐朽的铁锈味混合。她的步伐不再沉重,眼看已经将杀害刺史的要犯收入牢中,而关于那灵之夜宴图灭门案也像是浮出了水面,她颇有些志得意满。
然而陈曦,却脊背发凉。他不喜牢狱这样的极阴之地,还有面前这些嚣张不可一世的狱卒们,会让他想到那些不好的过往。自己的腿便是这样废了的……
他们先行路过关押刀疤男的牢房,沈暮白并不认得他,向陈曦问道。
“这人又和刺史之死有何干系?”
陈曦也正要开口,告知了沈暮白方才在窄巷前,他率人围堵了此人。
“祝二弟鬼祟在榜文前对比掌印后,他一直跟在祝二弟身后,行动有鬼。我们将他从住处抓回——”
还不等陈曦悉数说完,沈暮白却耐不住性子了,她火急火燎就要冲去审问那祝二弟。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碰到一个杀人要犯,且还全盘皆认,实在有些破案在即的气血澎湃。
“无妨。先去祝二弟那边。”
在轮椅之上的陈曦,当然感觉到了沈暮白溢于言表的急迫,只好开口道。
“先不要急于下结论”,他的语气淡然,但想了想不如卖了个关子,只是和声细语地提醒她稍安勿躁,“不如听听他的说法,再决定如何提审祝二弟。”
沈暮白根本顾不得陈曦地劝阻,就直直地往前走,她如火,他似水。温温吞吞的性子办不成大事!
陈曦只是摇头,似乎有些不忍,却也只能任由她去。沈暮白此人,必须自己撞了南墙才会觉得他人的谏言有理。
关押祝二弟的牢房被狱卒们打开,沈暮白迅速走到阿祝面前,激动不已。
“说,你到底为何杀了刺史廖腾?又受到何人指使要屠人满门!”
窝在阴暗角落里的祝二弟,此时将低下的脸抬起,满面污垢,但亢奋得浑身颤抖,声音有些嘶哑。
“我就是要他死!谁让他当着邻里乡亲的面,不肯收我为徒。廖腾就是在赤裸裸地羞辱我、鞭笞我!给我带来如此大的屈辱!我怎能让他苟活!”
他话音一落,猛地向前倾,身上的手镣、脚镣随即哐当作响,嘈杂不堪。他向着沈暮白和陈曦的方向扑来,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昭告天下。
沈暮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而陈曦地轮椅还在原处按兵不动。
祝二弟的目光变得愈加冷冽又炙热,紧紧盯着沈暮白白净的脸蛋,面容扭曲了起来,这让沈暮白顿感不适,又想到先前他拿着匕首的手游移在自己脖颈处,心中不禁生出厌恶。
根本毫无顾忌,祝二弟兴奋地继续说着,粗鄙不堪。
“那夜,我买通了倡楼的女子,让她们去找刺史,叫她们好好服侍刺史。”
说着说着,祝二弟的眼神变得愈发狂热,甚至有些厚颜无耻,语气中充满了愤恨与不后悔。
“廖腾那样的人,酒色财气,根本不配拥有尊重!他,哪有什么才学可言?我早已看穿,他不过是一昏庸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