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本就没有公平,下层得不到,上层不需要。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规则,终不过是强者为了约束弱者的冠冕堂皇罢了。
唐秋生望着昔日同自己一起杀出来的好兄弟,回忆起二人初见时的战斗场面。
从未想过当初拔刀相向的两人竟会在日后的日子里,成为能够同生共死的兄弟。
“老鬼,谢谢你,这么多年,但是老二恐怕难以自保,如果你真把我当兄弟,这次就听我的,快点带着老二离开安南,往后百年内,绝不可踏足一步。”
就在老鬼为难之际,只闻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从远处缓缓传出,唐秋生与老鬼对视一眼,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虽然还未见到来人,但多年厮杀的直觉告诉二人,来人不简单。
起码也是一个和他们不相上下的人。
“南风过春草生,持长剑骨化尘。潇潇江南雨,凄凄鬼嚎音。”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人这才放松了警惕,只是,二人眼中的疑惑却是更甚。
这个声音,莫非?
幽幽铜铃声,缓缓靠近,唐家院门,走出一个俊俏男子,红衣黑袍,高于七尺有余,眼明似星,春水微波的眼中,柔情之下含了几分杀意,往日里散乱的头发此刻也以一根红绳随意扎起,偶有几根头发散乱悬于面前,却为男子增了几分随性。
男子倚门而立,嘴角噙着笑,腰间一柄长剑,左手置于剑柄,右手执一银白折扇,静静地望着门外二人。
唐秋生与老鬼二人皆是有些难以置信,一时竟是不知该作何言语。
“父亲,鬼叔,祸是我闯的,哪里有小子闯了祸,光让老子操心的道理,孩儿有错,父亲原谅。”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唐家二少,疯癫之前也曾被誉为书生醉,剑仙痴。那时的少年当真算得上风光无量,若不是大少,三少空有才华,却无道德,如何会毁了这样一个翩翩少年?
“秉文?你没事了?”唐秋生望着自己的儿子,却是有些惊诧,明明当年遍寻名医,个个都说自己的二儿子这辈子都注定无法恢复神智了,可是现如今,不久之前还是一副混球模样的少年就好了?
这叫他如何不激动?
唐家四子,幼子尚还年幼,老大老三以武学见长,至于文章,三子倒是会得一二,只可惜终究心性不佳,既无德性,又负伦理,口碑风评,算是四子之中,最有欠缺之人,尤为相传,其不爱发妻,不贪女色,偶尔会有二三亲密男子,竟是总传其似有龙阳之好。
不过真假如何,却也是无从考究了。
而唐家二子,疯癫之前,却已是当时安南深闺中的唯一男子了,德行上佳,面容俊秀,文有大儒相授,武承醉酒剑痴,不少女子,皆是为其芳心暗许,若不是当时的龙国大户还有对女子的约束,恐怕,少年清白,早已不在了。
只可惜,唐秋生命中注定,会有劫难,接连两子,皆要亡他,亡唐家家人。
尤其是风斗处处压两人一头的唐秉文,更是被两人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哪怕自己的这位兄弟,从始至终就没有刻意去打压过二人,甚至还三番五次,明里暗里地帮过二人,可二人还是要杀他。
兄友弟恭,却不可涉及到利益权势,一旦涉及,纵使是寻常百姓人家,恐也是会兄弟反目的。
鸟为食死,人为财亡,利益当道,没有父子君臣,兄弟同胞,圣人君子者,更是少矣,历史都是人写的,千年百年,反复修改,真真假假,如何见得一定就是真相呢?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好坏终究只在一念之间,尤其所谓正史者,终究不过帝王家史罢了。
当面对兄弟的剑时,唐秉文没有躲,他一生学武,痴迷剑术,却也极重德行修行,纵使一手剑法出神,也从不轻易拔剑,剑若出窍,必有一死,可他不愿妄杀人命,只愿求一安稳,安度余生。
即使是兄弟要杀他,他也不愿拔剑,杀戮永无止境,一朝人头落,子孙万万年,恩怨不休,战火不断。
后来大少想起了唐秉文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好,没有拔剑,但后来的三少,却是完全没了人性,同其祖父一般,早已被心魔迷了心智,眼中再没了往日那般清明,满是浑浊。
若非不是管家老鬼及时赶到,恐怕唐秉文就已经死了。
不过也正是从那两次意外后,唐秉文便大病了一场,一连十几日,唐秉文都把自己关在屋中,不见任何人。
后来更是连东西也不吃了,任凭唐秋生几人如何言语,唐秉文都不出来,也不吃任何东西,几日过去,见依旧如此,担心唐秉文想不开,于是唐秋生带着老鬼几人,硬生生破开了唐秉文的房门。
开门之后,只见少年依旧双腿盘坐,只是气息奄奄,唐秋生见状,赶忙运功,帮其稳住心脉,至于那管家老鬼,则第一时间去寻来了郎中。
这才救回了唐秉文,只是一连三日,仍未见其清醒,倒是真急坏了众人。
好在唐秉文命不该绝,第四日终于醒来,眼神空洞,像是失了神智,不久过后,却又是大病一场。
寻尽安南名医,这才将唐秉文再次救了回来,这次过后,唐秉文彻底疯癫,蓬头垢面,衣服堪堪蔽体,终日里咿咿呀呀,胡言乱语。
唐秋生望着儿子这般模样,却是心痛不已,日夜寻觅古籍,终于找到一种方法可以让儿子恢复心智,虽说不能让他恢复往日模样,却也可以让他不再疯癫。
于是倾尽大半功力,终于让唐秉文恢复了神智。
只是先前的翩翩公子,却成了花前月下,寻花问柳的浪荡子。
更是失了德行,常生祸端,受尽世人唾骂。
不少先前还对唐秉文春心萌动的深闺小姐,此刻也完全变了模样,纷纷对其避而远之。
一月之间,唐秉文就从人人仰慕的翩翩少年郎,变成了人人唾骂嫌厌的浑浑浪荡子。
唐秋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无论何处,都说此生注定无法恢复。
可现如今,被认为永远无法恢复的人,正完好无损地站在他们面前。
唐秋生与老鬼二人皆是难以置信。
“老鬼,你打我一下,我看看这是不是在做梦。”唐秋生对着一旁的老鬼说道。
老鬼闻言,给了唐秋生一拳,倒也还记得收力,不过打在身上,倒也能感受到疼痛。
“老鬼,会疼,这不是梦,我的秉文,我的儿啊,你终于好了!”唐秋生赶忙上前,拥住唐秉文,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幻想,生怕自己的二儿子下一刻就又离自己远去。
老鬼同样激动不已,望着唐秉文,“二少爷,你终于没事了。”
唐秉文望着父亲和管家,“秉文不孝,这些年为你们添乱了。”
唐秋生拍拍儿子的肩,“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却又是想到什么,转头望着一旁的老鬼,“老鬼,你现在就赶紧带秉文离开,越远越好,快!”
老鬼望了望唐秋生,又看了看唐秉文,下意识地要去拉唐秉文离开。
但唐秉文却是身形一闪,瞬间退回院内。
唐秋生不明所以,望着院中的儿子,“秉文,你……”
“父亲,祸是我闯的,焉能让你们单独为我去面对,我虽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但未见的真有多厉害。”
这倒不怪唐秉文心气高傲,本就是剑道天才,又师从名师,年纪轻轻,便有了和唐秋生一战的实力。
成名十余载,极少拔剑,却从未有过败绩。
唐秋生望着儿子,“秉文,听话,你爸我一生作恶,这是我的报应,但你还年轻,所犯之过也是无心之举。”
老鬼则只是静静地看着,多好来对唐秉文的了解告诉他,唐秉文绝对不会离开,而且,就目前来看,唐秉文身上的气息,显然还在他和唐秋生之上。
唐秉文却只是摇了摇头,“父亲,他快来了。”
唐秋生闻言,也只好和老鬼回了唐府,望着儿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但哪怕他该死,他也不会直接让对方杀死自己。
三人回到屋中,静静地坐着,老鬼泡好了茶,三人一边喝茶,一边等待着常陵的到来。
唐府中亦有大量枪械弹药,但对于那时古武传承还在的龙国而言,在真正的武道宗师面前,大部分热武器都是一个很鸡肋的存在。
顶级的武道对决,往往只在一瞬间。
忽然,三人皆是提起了精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像是一个死人,又好似是不容侵犯的神明一般。
“兄台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唐秉文喝了一口茶,沉声道。
“哈哈哈,看来唐家二公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啊,只可惜,今日过后,安南便不会再有唐家了。”
话落,一黑白血袍,面戴鬼面的男子从黑暗中现身。
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柄人头小刀待男子走近后,屋中寒气更甚。
男子见三人优哉游哉的模样,却也不急,又随意地望了望,“当真是安南第一家族,如此宅院,倒真是气派,只是今后,恐怕诸位就得替我向祖师爷问好去了。”
“好个黄口小儿,装模作样,当真以为,我唐府怕了你了,老夫倒是想来领教领教。”老鬼听着对方高高在上的语气,纵横四海多年,哪里受过这般气,当即便飞身冲出。
唐秋生本还想着阻拦,奈何,老鬼同样身形似鬼魅,待到唐秋生反应过来时,却已是为时已晚。
眼看老鬼向自己袭来,男子却也没有反应,老鬼不禁嘲笑道:“小子,要是就这点本事,就想着来覆灭我唐家,怕是疯了吧。”
“喔?是嘛,花柳鬼,若是比起你的疯狂,我恐怕确实是有些不够的,挥刀自宫,倒真是个疯子。”
老鬼闻言,自己一生中最为人诟病的行为便是挥刀自宫,听着自己的屈辱再次被人提起,而且还是一个后辈,他下意识地加大了力度,速度也更快了几分,“不知轻重的家伙,我倒要看看你之后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眼看老鬼即将攻上男子,男子却突然身形一动,顿时出现在老鬼身后,待到老鬼其余两人反应过来之际,却已是为时已晚。
只见男子抓住老鬼的肩,轻轻一卸,便化解了对方的力,之后又不知从何处取出来了几根金针,点了老鬼的几个穴道,又此金针入穴,轻轻松松,竟废了老鬼的功力,又是一掌,打在老鬼胸膛,看似绵软,实则却含千钧力道。
至此却还未结束,抓住老鬼双手,两脚踢出,老鬼顿时跪在地上,又是一拧,老鬼发出一声惨叫,双手硬生生被卸了下来。
男子一脚将老鬼踢出,唐秋生慌忙接住,可力道太大,竟将他也轰退数步。
说时看似很久,实则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男子将老鬼的手拿在手上,尝了一口渗出的血,嫌弃地丢在一边,“当真是作恶多端,血都臭了。”
老鬼躺在唐秋生怀中,望着身边的二人,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来,断臂之处,更是血流不止,血染红了唐秋生的衣服,他望着怀中的老兄弟,愧疚不已。
若不是他跟了自己,又何至于遭此横祸呢?
“手执阴阳印,号今诸鬼魁。奉行祖师命,请君赴西行!”男子对着半空,凭手凌空写出一个“弑”字。
随手一推,那金色“弑”字顿时向前,轰在墙上,登时将那一尺三寸的墙体贯穿。
“阴阳惩戒,诛邪平乱,若有违者,杀无赦,过路仙官,四方鬼魅,伏魔帝君在此,还不退散!”
又从身上取出两块印来,二者相和,方成阴阳,其上一伏魔帝君神像更是发出一股恐怖的威势来,阴阳而已分别位于两个太极阴阳鱼之上?
将两印合二为一后,对着身下一盖,唐家家宅微微晃动,阴阳印起,印字于地,以血入地,散为八卦,收起印章,从腰间取出了一柄黑红蔓延成龙的的长剑来。
唐秋生和老鬼望着男子,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阴阳善恶,只管惩戒,阳间鬼神,天命鬼体。
“阴阳惩戒使,想不到你们的传承竟然还没断绝!”
多年前,唐秋生他们也曾参与过一次秘密计划,而当时的计划,就只有一个目的。
秘密消灭龙国乃至蓝星上所有古老又神秘的存在。
而作为最为少见的阳间鬼神——阴阳惩戒使,便是第一目标。
为了消灭他们,蓝星甚至秘密团结起来,征召了很多的能人异士,那次的计划很成功,不仅消灭了很多古老的神秘存在,更是抹除了大多数人的记忆。
不过当时他们同样死伤无数,曾以为已经彻底灭亡的最神秘强大的阴阳惩戒使传人,此刻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即使是唐秋生也万万不敢相信的。
没人会比他更清楚,当时很多神秘存在都是他亲自消灭的,可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每个古老神秘的存在,为了不被人彻底灭亡,都留下了各自保障传承的手段,而这些手段除了传人中的第一好令人外,便没有人再知道了,就算你是神秘存在中的人,要是身份不够,你也不会知道。
更不要说还是行外人了。
“哈哈哈,世间只要还有恶人,我阴阳惩戒使便永远不会断。”
“好啊,不愧是世间有着阳间鬼神之称的阴阳惩戒使,不过,我究竟该称呼你为阴阳惩戒使大人,还是常先生呢?”
男子大笑一声,声音也变了,边笑边用自己的手取下了面具,“哈哈哈,没意思,终究还是学不会那老家伙的伪装术。”
面具摘下,正是常家鬼——常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