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筝看着李宏茂的眼睛:“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痛苦,所以没有资格说与你感同身受。只是如今你们大家既来了县中,我就希望你们能在这儿,好好活下去,带着所有人的希望活下去。我想带你们看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李宏茂张了张嘴。
他听过很多安慰,但大人的安慰最是不一样。
他只觉得是逃荒那一路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将他们一众人等往同安县引。
或许这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属下已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李宏茂真诚之至,“今日事毕属下便回一趟下河村,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同乡们。”
沈筝佯怒:“还同乡,如今你们都是我同安县人了。”
李宏茂爽朗一笑:“属下失言。”
沈筝取出纸笔,认真问他:“对那毕克己下狱后......你可有何要求?若有的话就提出来,我去信给余大人。”
李宏茂眉头微挑,问道:
“大人是想替属下走后门,用私刑?”
“想什么呢。”沈筝一笑,“私刑算不上,只是让他分到个最差的牢房或是饿上几顿,应当还是能行的。”
李宏茂有些意动,但他思索片刻后却说:
“那就劳烦大人替属下带句话罢。”
沈筝有些意外,但还是扬头示意他说。
李宏茂开口,一字一顿:“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沈筝闻言一笑。
她明白李宏茂的意思了。
有些时候,诛心才是上策。
“行,我记下了,这句话一定劳余大人带过去。”
李宏茂起身行礼道:“多谢大人。”
其实他想对沈筝道谢的事儿挺多的,但不知为何,如今千言万语,只能汇成这四个字来。
他想谢她收留了他们,想谢她给他们工做,给他们饭吃,让他们重新有了家。
想谢她信任自己,任用自己,让他遇到了两个可爱的徒弟和一群朴实的学生。
“咱们之间不言谢。”
沈筝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刚好你今日过来了,还有一个事儿,正好与你说说。”
沈筝转身拿起了装印章的小匣子,重复起了那日的动作与话语。
一刻钟后,李宏茂面露震惊,一时之间,他竟是不知道先问哪个问题。
“大人,您、您是想用印章印书?!”
“是,这叫活字印刷术,可以自行排版,前期投入较大,但后期效率可观。”
活字印刷术......
李宏茂看着沈筝在纸上写下的几个字。
他闻所未闻,但从大人口中说出来,就像吃一顿饭那般简单。
县中的传言是真的......
他心怀忐忑,又问:“书印好后,由同安书肆售卖?”
“没错,县学与商会的契书我已经让王广进重拟了,待他拟好,你就代表县学,与他将契书签订了。印坊的利县学拿,书肆的利商会拿。”
“天下学子,不日便可读上便宜的书籍了?”
李宏茂的双手开始颤抖,满脑子都是学子们有书读了,连沈筝后面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算是不日吧,具体要看印坊进度,三两日肯定不行,得以月计。”沈筝估算答道。
“以月计算什么!”
李宏茂情绪有些激动,双眼微红。
“几年、几十年、几百年都等得!只要让咱们看到希望就成,更何况......是几月。”
“说傻话,哪用得着那么久。”
李宏茂感觉自己呆愣了许久。
他不过流浪了一段时间,又在县衙帮了一段时间的忙,又做了一段时间的山长。
一转眼,书籍都不再是精贵物件了?
那那些人……会允么?
他将心中的顾虑问了出来。
“你说他们?”沈筝轻笑,语气淡然:“他们不干又能怎如何,有本事冲进同安县来把摊子给咱们掀了。”
李宏茂看着沈筝不羁的神情,心中估算着对方来掀他们摊子的可能性。
别说,还真不低......
沈筝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忧虑,笑道:“这事儿你不用担心,你只需将印坊顾好便是。”
她心中有一个想法。
她要与她的“靠山们”,绑得更死才是。
“是......”
李宏茂见她胸有成竹,不再多问。
大人在前冲锋,那他要做的,就是不让她有后顾之忧。
但有一点,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印坊前期投入的银钱,由大人与商会承担,那为何后期的利钱,却由县学所得?
“大人......”李宏茂皱眉开口道:“小人还有一疑虑。”
沈筝见状便知他想说什么。
但若她好好与他掰扯,又要费好大一番功夫,只能佯装不耐烦,将皮球踢给了王广进。
“一天天的,问题还挺多。有疑问去找王广进,契书在他那,流程他基本也知道,你们当事双方谈好便成。”
“不是,大人,您听属下说......”
“找王广进。”沈筝语气笃定。
李宏茂抿了抿唇。
沈筝的反应,其实就是回答。
他与县中之人,欠大人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噢不,这次可能不止同安县人,而是天下人了。
他心中又胀又涩,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筝见他坐着,一会儿呆呆地看看她,一会儿又看看窗外,只能主动起个话头。
“孩童数量可统计好了?启蒙班开班的日子可落实了?”
李宏茂虽心绪复杂,但说到县学正事,还是坐直身子答道:
“各村的孩童人数已报上来了,属下与先生们商议后决定,后日开班。刚好与商户贱卖的日子错开,免得县民们忙不过来,您看可行?”
沈筝轻笑,“我就问问,如今你是山长,你的想法便是最终决定。”
李宏茂又一次感受到,自己是真正地被她所信任。
“好了,南姝的信我都还没看。”
沈筝朝他摆摆手,又说:“你去忙吧,顺带给子彦和召祺说一声,最迟明日清晨,便要将回信给我。”
“属下告退。”
李宏茂恭敬起身,快步去了方子彦与裴召祺的舍屋。
将事情交代好后,他连下河村都不回,直奔刚成立的同安商会而去。
“李山长!”
眼尖的商户瞧见了他,甩下手中的账簿就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