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怎的了?”余时章还是坐不住问了。
“余公子被陛下钦点,去东边儿府城看守赈灾粮,与下官前后脚出发的,算算日子,应当前几日就到了。”
“什么?!”
余时章瞪着卫阙,不可置信,“本伯离京之时,他还只是个小小百户!这一转头的功夫,他都能被陛下钦点办差了?!”
卫阙沉默下来,过会儿才说:“其中缘由下官不知,伯爷见谅。”
沈筝微微抬眸,日光与树影的间隙,使得她眸中忽明忽暗。
或许卫阙不是真的不知,而是就算他知晓其中缘由,也不能在明面上说出来,这样对双方都不好。
车厢陷入片刻寂静,一时间只能听见车轱辘的翻滚声。
余时章沉吟片刻后,几近明示般问道:“卫大人,你可想出去骑会儿马?”
卫阙能说不想吗?
沈筝不过一个晃神,车厢中便只剩下她与余时章二人。
卫阙走后,余时章没了顾虑,直接问道沈筝:“你觉得陛下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沈筝沉吟片刻,“一是为了让您重回朝堂,让伯府重回文武百官的视野。二是有意提携余公子,让伯府的文武两道齐头并进。三则是告知朝堂,您伯府......与下官、与同安县关系匪浅。”
“正是如此。”
余时章的面色,肉眼可见得变得难看。
沈筝呼吸一滞,一抹不好的感觉爬上心头,“伯爷,您是不想让余公子被卷进来?”
“怎会。”余时章立刻否定了她的话,但面色依旧不好,“只是那东边的巡抚......或与正青有点过节。”
沈筝一愣,皱眉问道:“您是怕,那位巡抚给余公子使绊子?”
余时章“嗯”了一声,“明面上的可能不会,但这人暗地里的腌臜手段,可多着呢。且如今他对九思使绊子,等同于对伯府使绊子,只要让九思这次爬不起来,那我永宁伯府......也得伤筋动骨。”
沈筝知晓官场如战场,在一国无外患时,官场便会自己制造内忧。
但那可是灾区!
余九思就算是借了伯府的势头,但他也是为了拯救万万百姓的性命而去的,可以说他每一个抉择,都与百姓的性命息息相关。
若是那人想给余九思使绊子,会从何处下手?
沈筝心中初步有了想法,陡然打了个寒颤。凉意似是一只只啃噬血肉的蚂蚁,从她脊背缓缓上爬。
她声音颤抖,不可置信:“那可是一条条人命......伯爷,他岂敢?”
余时章伸出双手,手心朝上缓缓握拳,“玩弄人命,对咱们来说,太简单了。”
——是简单!
沈筝内心的小人开始嘶吼。对高官来说,玩弄人命确实易如反掌,可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用人命做博弈的筹码啊?为什么要赋予他们轻而易举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啊!
她鼓足劲儿想爬上的高位,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啊......
“很震惊吗?”余时章苦笑一声,“你又不是第一日为官,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潮。沈筝,别乱了心神,不战而败。”
余时章的声音似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拨开了沈筝席卷沈筝心神的迷雾。
沈筝眸中血丝遍布,平稳呼吸后开口道:“伯爷,下官方才......着相了。”
“不怪你。”
余时章方才本来是急的。
他一想到余九思初出茅庐,哪里斗得过那些牛鬼蛇神,就恨不得直接亲自赶过去,给自家孙子镇场子。
但他不能。他余时章只要去了,便让整个永宁伯府落了下乘。
可他看到沈筝的模样后,突然冷静了下来。若是他们都急在了明面上,那这次永宁伯府,才是真的不战而败。
他凝结心神,开口问道:“沈筝,换做是你,你会如何下手?”
沈筝垂眸沉思。
东部洪涝,不少地方都发了大水,淹死的、饿死的、病死的,都终究离不开一个“死”字。
死人身上做文章......
“疫病!”
沈筝与余时章异口同声。
“就是疫病!”沈筝急得抓住了余时章衣袖,“伯爷,大灾之后恐有大疫,这是众人都知道的道理。以疫病为因,是他最好的切入口。”
“且他对粮食下手,所需流程太多,还容易留下证据。对死人和尸体下手,就容易太多了,说是变相的屠城都不为过!余公子受命守粮食,那必然避不开放粮施粮......”
灾区的尸体,等同于病原体。
不论是往田里堆,还是往街上扔,或是往水里丢,都有很大概率引起疫病。
这一阴损招数,在两军交战时,甚至都能被称作一种“兵法”!
“不行......”沈筝赶紧拿起小桌上的纸笔,喃喃道:“防治疫病的法子......防治疫病......”
她昨日还用来与余时章侃侃而谈的话,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沈筝不知该赞自己运气好——“恰好”要用石灰,“恰好”发现石灰石,又“恰好”煅烧出生石灰。
还是该叹自己运气差——小团队的新兴力量刚逮着机会出师,便遇上了自家老爹的陈年宿敌,瞧余时章的神色,估摸对方也是个功力匪浅的。
当真是命运多舛,人生如戏。
沈筝很想将昨日的话全都写下来,奈何双手还在微微颤抖,再加上马车颠簸,导致她下笔好几次,都只在纸上划过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墨痕。
“停车!”她朝外喊道。
马儿陡然被勒停,她整理好神色后掀开车帘,对沈行简说道:“沈大人,下官突然想起有事还未处理,只有劳烦您带卫大人过去,下官与伯爷先回去一趟,晚些再来寻你们。”
沈行简正欲点头答应,但看到沈筝微白的双唇后,骑马靠了过来。
他看了悠悠跟在后方卫阙的一眼,压低声音:“沈大人,可需要本官帮忙?”
沈筝怔愣片刻,强扯出一抹笑,“不必,不是何大事,就是有些赶罢了。沈大人你们先去,下官与伯爷去去便回。”
她顿了顿,又说:“煅烧流程您应当还记得吧?若是不清楚,可以多和牛储交流一番,他应当是记着的。”
沈行简抿了抿唇,沉声道:“本官记得,沈大人放心。”
“那就好,劳烦您了。”
马车开始掉头,沈行简不自觉将手中缰绳越抓越紧,他压下心中的紧张之感,又一次靠向马车。
“沈大人,若有本官能帮得上忙的,您一定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