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神色认真地看着他，随后，微微一笑，将握在她手上的他的手掌拉过去，搁在她的腹部。

    萧若风初初一惊，甚至有些窘迫，但是当他的手指轻轻一碰后，他猛地缩回，瞠目结舌。

    银月压了压方才飘逸的衣裙，显示出腹部那个有些隆起的弧度：“三个多月了，不仔细看的确还看不出来。”

    萧若风的嘴角轻颤，他想摆出一个祝福的笑，但是却发现根本办不到，震惊，忧伤，自嘲……

    良久，他才露出一抹苦笑：“谁的？”

    “叶云。”银月也没什么难为情的，“我前阵子在天外天待了半年，有了孩子就不方便待了，刚巧叶云有些信息不方便送出来，你这儿也尘埃落定，我就想着反正也是顺路，就过来看看。我打算回雪月城东君那里去生孩子。那里气候温暖，环境又好，也太平，不掺和你们这一堆麻烦事，你和叶云想干些什么，也不会牵扯到我们。”

    萧若风声音有些抖：“东君他……”

    银月微微笑了笑：“嗯，他要是知道我先给叶云生孩子，肯定要生一顿闷气了。他一直都想我给他生一个，我之前一直不肯，明明年纪最小，怎么这么想不开想这么早当爹呢。下一个就给他生吧。”

    银月又看了看萧若风那满目的苦涩与痛楚，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这样的女子，是当不了你的皇后的。我啊，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来不由我，去亦不由我。所以我在这人间，从来都是随心而行，率性而为，又如何受得住礼教的束缚呢。

    萧若风，其实，无论你是选择以前的路，还是现在的路，只要你身在朝堂，在这世俗权利的最中央，我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我这一趟过来，只是把我们的关系说说清楚，以免耽误了你，耽误了你萧家的大好河山。你既然选择了做皇帝，那就做一个不负江山不负众卿的好皇帝吧。”

    说完，银月越过他，往大门走去。

    “银月……”萧若风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银月脚步一顿。

    萧若风缓缓说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银月低头静默了一下，然后转身，踮起脚来，在他唇上轻轻一贴，又飞速撤离了。

    她转身走了，留下一句话：“你的朱雀使，说要跟我走了。”

    萧若风浑身僵直，她的背影消失在那扇巨大的门外头，两旁的侍卫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这么一个人，就像是这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

    银月如烟似雾，缥缈飞出皇城外。那里，有个人在等她。

    司空长风接住她：“哎你小心！”

    银月搂住他的脖子：“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真要放弃皇帝左膀右臂朱雀使的身份，跟我走了？”

    司空长风满目认真：“我本来就是一个浪人，是为你才来到天启，才踏入这朝堂，若是没有你，我所努力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银月满意地笑了笑。

    “你和陛下……”司空长风刚想说，但是又改了口，“你真打算同他划清界限了？”

    “干嘛？这么大度？要不，我回去做他的皇后？那你们该是什么身份？皇后的男宠？”

    “不、不、不是！那怎么行！”司空长风急忙否认，但是又叹了口气，“只是这些年，我和陛下一同携手并肩经历了很多事情，我很清楚他的为人。他没事的时候，总是去学堂的风荷园里，他们说，这是你以前住过的地方。我觉得，他对你的深情，并不比我们少。”

    银月回头看这座四四方方的皇城，抿了抿嘴：“若真是如此，那他总会想到办法来到我身边。好了，我困了，想睡了。是你抱我走呢，还是让玄微载我走啊。”

    “我抱你我抱你！不用玄微！”司空长风一把将银月抱起来，走向停在城墙下的豪华马车，絮絮叨叨说着，“这辆马车还满意吗，你一来信，我就四处搜罗，你又说不能让陛下知道，我只得命人悄悄在院子里做，十来个工匠愣是做了一个多月……”

    新帝登基，为顺熙帝，改元仁德。

    此后五年，北离风调雨顺、河清海晏，国力大幅增长，南决边境线后退三十里，不敢轻举妄动。

    而北阙遗民天外天，早在新帝即位不到一年时，由叶鼎之一举击溃，铲除了玥风城及几位激进好战派，二公主玥卿在混战中身亡，大公主玥瑶回到天外天重掌权力。

    其实若不是玥风城练功迟迟无法突破，眼见叶鼎之寥寥三年就突破了他虚念功的第九层。玥风城一时走火入魔，冒进而上，想夺取叶鼎之的功力，反被叶鼎之吞噬了全部功力。否则，看在这两年的交情上，叶鼎之也不至于下杀手。

    玥卿是在相助玥风城之时，被走火入魔的玥风城误杀。

    天外天一时群龙无首，而众人震慑于叶鼎之的实力，无人敢反抗他，叶鼎之竟成了一把手。他烦得不行，这、这卧底卧底，卧成了老大，这不就是师父说起过的无间道嘛！

    他只想去雪月城看女儿！

    女儿出生后，他只见过一次，还是银月生的时候，玄微来接他的。他只在雪月城待了半个月，就被银月和东君赶走了。然后，小半年没见了。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大公主玥瑶回来了，并表示，生死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父王和妹妹的死，也不能全怪叶鼎之。若是他愿意，她来接管天外天，而他就可以回北离，光明正大地重新做回叶云。

    因为新帝登基半年后，就为叶羽将军案平反了。

    这正是叶鼎之想要的。

    一拍即合，也得到了天启那边的认可，于是，叶鼎之功成身退，先是回了雪月城，住了三个月，又跟着银月回了玄无岛。当然了，也不只他一个人，还有百里东君、司空长风，李寒衣，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忠心耿耿的随从们。

    因为银月一直以来都是公主脾气，或者说神仙脾气。再加上东君这个少爷做派的，李寒衣这个大小姐派头的，都少不了下人伺候。最重要的是，小满满，他的女儿需要照顾。

    他们这一堆新手爹手忙脚乱，银月吧，虽说有的是经验，但她又实话说不能时时刻刻只管孩子，总得有人搭把手。而且，男人们自然有自己的图谋，久别圆满，血气方刚的，哪能被孩子束缚了手脚。

    所以，怎么少得了照顾孩子奶娘和丫鬟仆人呢。

    于是原本清静虚幻如仙境的玄无岛，一下子闹闹腾腾，多了不少人间烟火气。

    这一日，萧若风气冲冲地下了朝，回到书房之中。跟着他回来的八柱国大将军雷梦杀，还没踏进书房门呢，就眼看着萧若风把书桌上那一摞奏折全气冲冲地推倒了。

    他眼一瞪，暗自啧啧两下，这个皇帝可真不是好当的，当年老七是多么运筹帷幄、波澜不惊的一个人啊，现在却在大殿上，被言官气得七窍生烟。

    萧若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满脸的疲惫。

    “雷二……”萧若风开口道，“我是不是选错了路？”

    “呃……”雷梦杀只得道，“怎么可能，你看现在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谁不由衷地赞美一句朝廷好，皇上英明……”

    萧若风打断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雷梦杀抿住了嘴，那他哪敢说啊。

    萧若风睁开眼，五年前那双意气风发的眸子，现在蒙上了些灰：“朕听说他们在雪月城办了个聚星大会，广邀天下高手参会比武；东君的儿子都会说话了，镇西老侯爷上月来，告诉朕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南海风暴海水淹城，是叶将军与小叶将军带头治水，时疫爆发时，南海神女现身，赐神药，祛疫病，造福满城百姓……”

    他说到这，露出无奈的苦笑：“这么多年了，他们也从不来看朕，朕着实有些……嫉妒。”

    雷梦杀很是识相道：“我马上写信给东君！让那臭小子八百里加急赶来面圣！简直太过分了！这么多年都不来天启！还有没有师兄弟情谊了！”

    萧若风摆摆手：“行了，你回家看儿子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雷梦杀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退了出来，他回头看向书房，萧若风一个人坐在那里，显得孤独而寂寥。

    五年了，他登基以来，不负江山，也不负他们这些生死相随的部下，但是，独独付了他自己。

    后宫无人，后位空置，头几年还可以说是初登大宝要以社稷为重。然而现在朝政稳固，朝臣们开始明争暗斗，想往宫里送人，都被他强势拒绝。但是，言官们开始以皇帝不能无后，江山社稷不能后继无人为由向他施压，有些老顽固还以死相逼，难怪老七要愁煞。

    哎，那个姑奶奶老祖宗啊，可真是老七心上拔不出的一把剑啊。

    要不，让心月写信给寒衣，让寒衣再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