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垂眸看向桌面，最后敲棺定论：“大全，是你先入为主带着歧视观念看待她。”

    说的真好啊，要不是场合限制，鱼冬禧甚至想站起来给宋玉鼓鼓掌。

    “我……可是咱们家里人你也知道啊……”宋大全低声嘟囔道。

    “所以呢？你打算隐瞒一辈子？”宋玉反问。

    “也不是，至少目前我得先想个办法应付过去。”

    宋玉倏地笑了，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道：“哦，你不是已经想好办法了吗？”

    室内空气清新凉爽，可宋大全却出了一额头的汗。

    那是冷汗。

    在宋玉面前，宋大全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仿佛自己的一切都瞒不过眼前的人。

    “阿玉，你太聪明了，说话又太直接……”

    “是你太能绕弯子。”宋玉懒得骂他，“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宋玉实在是懒得和宋大全绕弯子。

    “还是你聪明，阿玉，其实这个事情很简单，只要让小初换个身份就好了。”宋大全搓搓手掌上的汗水，继续道，“小初不是在国外长大的，她是十几岁的时候才被……被卖到了国外，所以我想让你帮我遮一下耳目，改一改小初的出身……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不算难事。”

    宋玉点点头，中译中：“你是想让我捏个假身份，骗骗叔叔他们，在他们调查背景的时候查不出来就行。”

    “对，就是这个意思！”宋大全以为他求宋玉办这件事需要绕很大一圈，可是现在事情似乎进展的有点过于顺利了。

    宋玉点点头，道：“好啊，我没意见。”

    说罢，宋玉低下头，一副沉思状。

    宋大全喜大过望，立马起身，道：“我和小初再出去点几个菜，阿玉，你们坐。”

    待俩人离开后，宋玉感觉到自己那垂在桌子下的手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拍了拍，宋玉侧过头，看着鱼冬禧。

    鱼冬禧凑近宋玉耳边，低声说：“你在想什么呢？都走神了。”

    宋玉笑了笑，压低声音，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我在想当年我都说了什么，这不是怕穿帮吗。”

    鱼冬禧“切”了一声，不再搭理宋玉。

    宋大全很快就回来了，小初的脸色很不好看，哪怕坐回到座位上，也依旧是一副阴沉的样子。

    “阿玉，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宋大全得偿所愿，连话都变多了。

    “几周。”宋玉的下巴偏了偏宋大全身后，宋大全会意，转身打开窗户，窗外栀子花的香味飘进来。

    鱼冬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初的脸色，小初太漂亮了，漂亮到让鱼冬禧觉得宋大全不配的程度。

    事实上，宋大全虽然长得也算出众，可和小初站在一起，就不够看了。

    酒足饭饱之后，几人在书店分手，在车上，宋玉沉下声音叮嘱道：“今天遇到叔叔这件事情，要保密。”

    宋可和宋殊对视一眼，点点头。

    如果宋大全真的就如宋玉所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那宋玉此时帮助宋大全娶回去小初，难道不是变相害了小初嘛？

    鱼冬禧当然不会把这件事拿来问宋玉，她不觉得自己和宋玉熟悉到可以互相干涉彼此家事的程度。

    回去以后，宋殊和宋可先进到庄园，本来鱼冬禧也是想这么干的，但是在宋玉那教导主任盯溜号学生的目光下，鱼冬禧不得不停住脚步，陪宋玉去送车。

    “喂，你是小学生吗，上厕所手拉手？”

    鱼冬禧的意思是，你送个车还得让人陪？

    宋玉笑了笑，打了个完美的弯，骨节分明的手攥着方向盘，确实帅。

    “你想问我什么？”宋玉冷不丁一开口，倒是让鱼冬禧措不及防。

    很快，鱼冬禧就冷静下来，反问道：“我有什么想问你的？”

    “那得问你了，你盯着我的眼珠都快冒出来了，小黑每次看上我什么东西，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宋玉勾起一边唇角，“你想问什么就直说，我对你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才认识多久，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鱼冬禧总觉得这位像是要给自己下圈套一样，可自己身上又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被骗的？

    “我没什么想问的。”

    话音刚落，宋玉一脚急刹车，鱼冬禧后背突然被不知名力量狠狠一推，额头差点撞到前面挡风玻璃上。

    幸亏自己脖子短，不然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宋玉的表情似笑非笑，半扭过头，道：“你对我还是缺乏信任啊，禧子。”

    莫名其妙。

    鱼冬禧皱眉恶狠狠地看向宋玉，这人脑子里装的是屎吧？

    “你少犯神经！”鱼冬禧虽然现在愤怒值拉满，但是理智尚存，想离开这里，还得仰仗眼前这位，她尽量选了个不那么恶毒的词汇来回怼对方。

    宋玉扭过头，不再看鱼冬禧一眼，他身高挺拔，整个一韩漫双开门冰箱背影，一声轻叹声传来，宋玉拿下墨镜，挂在衣领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纱布，缠住衣服，道：“我说了，你是我的好哥们，是我的好朋友，你对这个幻想空间有任何疑问都直接问我，别把我当成外人。”

    鱼冬禧沉默了。

    归根结底，她对宋玉还是不信任。

    “我……好，我承认，我是对你不信任，可是你也得换位思考吧，咱们才认识多久，你让我完全去信任一个陌生人，真的对吗？而且……”鱼冬禧深吸一口气，“而且这是你的家事，我更无权插手。”

    宋玉回过头，笑了笑，道：“禧子，你别忘了，这里是幻想空间，现实里，这里的所以人和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而我们所经历的不过是他们的生前事，更何况，我已经死了这么久，现在再经历一遍这些事情，和看一部电影没什么区别。”

    “在幻想空间，最忌讳的就是仁慈二字，地府的第一功臣，秋绥，只有像他一样，舍弃悲悯，才能从每一个幻想空间中全身而退。”

    这似乎是宋玉第一次正儿八经和鱼冬禧提起秋绥。

    鱼冬禧死死盯住宋玉，一言不发：“所以，哪怕幻想空间的结局，是悲伤的，不愿让人看到的，你们也能视若无睹？”

    “除了推动剧情发展至结局，我还从没听说过任何一种不伤害任何人就能打破幻想空间的方法。”宋玉神色平淡，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幻想空间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难道她的主人制造幻想空间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弥补从前的遗憾吗？如果是我制造幻想空间，我不会选择一段在我生命中无足轻重的记忆。”

    “或许吧，”宋玉点点头，“可是那对于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我们的任务只是打破幻想空间。不是吗？”

    “只是？”鱼冬禧忽然笑了，是被气笑的，“我真是不理解了，所有的事对于你们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吧，我做不到置之不理，同样也做不到真的以打工完成任务的心态去面对一个苦命人。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宋大全如果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渣，那你现在帮助他们，和害了小初没什么区别！”

    “事情早就发生过了，这不是我能改变的，没有人能未卜先知。”宋玉语气平静，“换句话说，就算我们侥幸，在不被幻想空间主人发现的前提下，将故事结尾改成皆大欢喜的团圆结局，那又能怎样？”

    “至少记忆是存在的，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那几个瞬间吗？”

    “禧子，你还是死的时间太短。”

    “这不是你的职责所在吗？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的最终任务是帮助鬼魂投胎转世，或许她的幻想空间只是想弥补缺憾罢了，如果因为缺憾未被满足而导致他们不愿意投胎转世，那你又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知道当务之急是先打破幻想空间，我理解你所推崇的人文关怀主义，可是将这份关怀贯彻到底，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算了，反正最终决定权在你自己手上，你只要能打破幻想空间，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对，我听你指挥。”

    鱼冬禧冷笑几声，道：“指挥？你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少套路我，我之所以会进到这么个鬼地方，还不是因为你？现在你试图把责任推卸给我，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我就是单纯的口嗨罢了，你他妈少想让我替你承担责任！”

    宋玉一愣，而后大笑不止，笑得弯了腰。

    鱼冬禧不理解，她冷眼看着宋玉大笑，连问都懒得问。

    可是宋玉笑得时间实在是有点太长了吧……

    宋玉使劲咳嗽了几声，抬起头时，整张脸都通红。

    “你干嘛？”鱼冬禧现在有充分理由怀疑他丫的在笑自己。

    “好了好了，不吵架了，”宋玉放缓声音，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对鱼冬禧说话，“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吵架。”

    其实是鱼冬禧单方面输出。

    这场架吵到最后，就连鱼冬禧都忘记了，最开始两人为什么而吵架。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没打算和你吵架，都怪你说话不招人待见。”

    “嗯，我的错，你还生气吗？”宋玉认错态度相当诚恳，这下连鱼冬禧都不好意思继续阴阳他了。

    “我从来不生气。”

    “好，知道了，你还没消气，”宋玉低下头，碎发从额前落下，“那我就试着加入到人文主义关怀大队，看看能不能寻到条你我他都满意的路。”

    “什么意思？”鱼冬禧皱眉看向宋玉，对方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宋玉打开副驾驶，比出“请”的手势，待鱼冬禧坐到副驾驶以后，宋玉才绕一圈坐回到驾驶位。

    “当年，我回国探亲，这个日子很巧，因为再过不久，就是我二叔的生日，所以家里的人，除了去世的、年纪实在太大的，基本都回来了。宋大全是我长辈，也是我最小的叔叔，算起来，他比我还小几岁，他是我爷爷年纪很大的时候才有的，还有传言说，其实宋大全根本不是我爷爷的孩子，而是他老部下的遗孤，所以格外……溺爱，不然也不会养出这么个窝囊东西。”说到这，宋玉叹了口气，笑了笑，那笑怎么看怎么无奈。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他从国外带回来一个女朋友，找我帮忙，帮他这件事，大概是我有生之年做过的第一件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