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整颗心都凉透的感觉从鱼冬禧心底蔓延,但她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属于她的心情,而是那时那刻,百里西凉的心情。
“爹,你说……”百里西凉喉间忽然哽咽,“你说弟弟怎么了?”
“他病了,病了很久,只是我从来没和你提起过,你不要告诉景淮,就当作不知道吧。”父亲重重叹了口气,这段日子,他最常做的就是叹气。
父亲背过身子,看着窗外落下的槐树叶子,道:“西凉,现在,我想问问你,如果当你和你弟弟,只能活一个的时候,你会怎么选择?你会和景淮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百里西凉从没想过回旋镖会这么快地扎在自己身上,那么痛、那么措不及防。
二十多年了,就算是养一条狗,也养熟了,何况是一个人?
你们未曾授予过我皮肤毛发,可你们养我长大。
我知道,在我的未来会有一道坎坷,只是走不过、看不破,我的命、我的灵魂、我的一切、我的种种,今日一并还给你。
“爹,”百里西凉扯出个看似轻松的笑容来,“我当然不希望我弟弟死,这么多年,你们疼我、爱我,今天,你们要拿去这条命,就拿去吧,你们永远是我的父母,景淮永远是我的弟弟,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
这是百里西凉被困在屋子里的第三天,这间屋子曾经发生过命案,阴气重,所以那个男人将阵法选在了这里,据说那个男人的本职工作是盗墓贼。
百里西凉还有个室友,室友看起来有点社恐,虽然脖子上插着刀,看起来很威风,但实际上怂怂的。
据说封印自己的阵法还缺一味活水,活水和流动的水有什么区别?
百里西凉觉得自己住在这里倒是一切都安好,就是到了半夜睡不着觉,有时候自己没办法很好的控制身体,总是在屋子里弄出动静来,隔壁的女孩子应该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手上没什么钱,明明每天都害怕地不敢睡觉,却依然不敢搬走。
如果百里西凉还活着的话,或许他会帮助这个女孩吧。
……
这是百里西凉在这里的第三年了,没有人再来过这间屋子,似乎大家已经忘记了百里西凉的存在,不知道百里景淮的身体怎么样了,臭小子,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活蹦乱跳的,可不许倒下啊。
当时哥告诉你要好好学习,现在哥也不求你好好学习了,只希望你能活蹦乱跳一辈子。
对了,隔壁的女孩终于搬走了,在搬走之前,她已经结婚,老公对她很好,据说女孩考上了老家的公务员,他们要举家搬回老家了。
真好啊,大家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好像只有百里西凉一个人走不出、看不破,他喜欢坐在阳台下,哪怕他讨厌阳光,因为只有白云和太阳能听到他的诉说。
这是百里西凉死去的第四年,终于,四年未被推开过的大门,在这一天被推开。
起初,百里西凉很庆幸这个阵法没有成型,哪怕只剩灵魂,自己至少还存在,阵法若是成型,自己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可现在,他只希望能离开这个小而闷的屋子,哪怕代价是魂飞魄散。
现在,这扇门打开了,百里西凉无比希望是那个设下阵法的人打开房门,可他终究失望了。
来的人是钟肆。
百里西凉蹲在门口,看着钟肆,没有说话,随即又将头埋在臂弯中。
“西凉?”钟肆的容貌相较几年前更加苍老,连声音都充斥着病气,曾经明亮的双眼,如今看起来浑浊无神。
“嗯。”百里西凉闷闷的声音从臂弯中传来。
“你抬起头来。”钟肆的声音在百里西凉头顶响起,百里西凉抬起头,钟肆就站在自己面前。
“景淮……怎么样了?”百里西凉看着钟肆,问道。
“他这几年身体还算硬朗,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钟肆没有细说,可是百里西凉已经明白了。
“我爸妈呢?”
“你爸爸这几年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劲,你妈妈在你去世不久以后,就去世了。”钟肆的眼神充满悲悯,仿佛神明注视着自己的信徒一般,可是无论百里西凉再如何向自己哀求,她都无能为力。
这几年,她想了很多很多,都没办法将百里西凉的灵魂释放出来。
“婆婆,我想求您件事情。”百里西凉看着钟肆的眼神,平静无比,在那一片平静之下,隐藏着的,是一种向死的绝望。
“你说。”钟肆顿了一下,随即应声回答,如果百里西凉求自己把他放出去,那么就算自己搭上这条命,她也一定要做到。
“婆婆,这个屋子的阵法还缺一味水,我求你帮我找到这水,杀了我吧。”
百里西凉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几乎没有什么起伏,仿佛他所说的事情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钟肆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抚摸着百里西凉的侧脸,道:“孩子,唯独活着才有希望,死去,就彻底失去一切了。”
……
两年过去了,这是百里西凉被困在这里的第六年,在这一年,他的对门又搬来了一位新邻居。
这个女孩拥有阴阳眼,为了避免吓到女孩,百里西凉只能缩在屋子里。从前,他还能在屋子门口逛逛,可是现在他如果再旁若无人地“散步”,那样一定会吓到女孩。
即使百里西凉这般小心,女孩依旧发现了他的存在。
没过几天,女孩请来了一个人,那人乘着轮椅,白发很扎眼,主要是长得很漂亮。
那人似乎想弯下身子拿出来藏在毛毯下面的钥匙,啧,太费劲了,百里西凉本来只打算在旁边看着,可是对方实在是太费劲了。
百里西凉穿过门,起了一阵风,将毯子掀开。
百里西凉低头的瞬间,他忽然与那人对上视线。
对方的视线实在是太准确了,百里西凉往右挪挪身子,那人的视线也向右飘忽,但是不明显,似乎对方也很害怕让百里西凉察觉到自己能看到鬼魂的事实。
“你能看到我?”百里西凉直接出声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反而面色如常地进到屋子里,开始旁若无人地推着轮椅在屋子里乱转。
“你肯定能看到我,少装,我可是帮你拿钥匙了。”百里西凉跟在白发男人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喂,你听到没?你知道百里家吗?就是哈城的首富,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闻发生?你是不是知道?我猜你一定看新闻……”
最后,白发男人终于忍无可忍一般,转过轮椅看着百里西凉,道:“你安静点,不要吵了,好吗?好的。”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看得到我!”百里西凉见对方承认以后,话匣子就更合不上了,“冰城这几年物价怎么升的这么快,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儿发生?还有啊……”
“你怎么话这么密?”白发男人无语到了极点,“你能不能认清点现实?你现在是恶鬼,我是驱鬼大师,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我现在是来驱除你的,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驱除?”百里西凉安静下来,“我只是太久没和人说话了,你继续吧。”
钟月白继续看着屋子,身后的恶鬼久久没再发出声音,钟月白有点不适应了。
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鬼生前也是人,也有自尊心,驱鬼师父和鬼也不是一定要站在对立面。
都快把人家老巢端了,还要让人家伤心,这么一想,钟月白有点愧疚了。
钟月白回过身,那人哪在自己身后了?
钟月白来到客厅,只见阳台上蹲着一个一九零的壮汉,委委屈屈的缩成一团,看着背影,很是悲凉可怜。
钟月白叹了口气,道:“喂?你刚才是不是问哈城的百里家?”
百里西凉回过头,道:“嗯。”
钟月白拿出手机,直接百度到哈城百里家,然后将手机抛给百里西凉,道:“你自己看吧。”
百里西凉接过手机,开始快速翻阅着。
还好,大家都一切安好。
“你和百里家是什么关系?”钟月白刚才看了一圈屋子,除了百里西凉以外,这个屋子里还有另一只鬼,一把刀横插在那鬼的脖子上,不过看起来已经被制服了。
“我是百里家的大儿子,百里西凉。”百里西凉侧过脸,看向钟月白,“对了,屋子里还有一哥们,好像是自杀死的,但是对我没什么攻击力,怂怂的,你倒时候顺手把他放了吧。”
“需要我顺手把你也放了吗?”
“我?”百里西凉笑了笑,“我出不去了,你也看到了,这个阵法就差一味活水,阵法一成,就到我该走的日子了。”
钟月白自然知道,这个阵法是借寿的阵法,很恶毒,别说自己,就算是自己的姥姥钟肆来,想要破了这个阵法,估计也束手无策。
钟月白很好奇这个歹毒的阵法到底是谁设下的,但一想到百里西凉的身份,忽然就于心不忍了。
自己如果真问了,才是真的歹毒吧。
“你叫什么?”百里西凉转过身子,将手机递给钟月白。
“钟月白。”
“好听,你知道活水是什么意思吗?”百里西凉问。
“带水命的人或者其他有灵性的动物。”钟月白回答。
“这些东西很难得到吗?”百里西凉眯着眼睛,问道。
“对于别人来说很难,对于我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想求你一件事情。”百里西凉叹了口气,“我求你替我找到活水,然后完成这个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