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琛听到敲门声十分诧异,谁会这个时候来呢?
这家店薪水奇低,每天从上午11点到晚上9点,干足10小时,不过80块钱,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要身份证,而且包吃包住。
所谓的包住,就是在后厨和前面的过道里放了张折叠床,早上开店前就得收起来,晚上落门后还得打扫干净店面才能再放下,也没有洗澡的地方。余琛只能趁着休息的时候去最便宜的日租房洗一下。
其他店员都不爱住,老板也要回家陪老婆孩子,晚上这里只有余琛一个人。
余琛开始以为是有人弄错了,没理会这声响。可敲门声十分执着,仿佛不开门就会一直响下去,没办法余琛只好开门。
竟然是林茜。
林茜笑眯眯地说:“终于被我找到啦!”提了提手里的水果,“送给你的。”
见余琛一脸疑惑,也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林茜有些尴尬道:“前两次你帮了我,我还没好好谢谢你。那个爆炸案的嫌犯已经被逮捕了,你在新闻里看到了吧。”
余琛摸不清她的来意,只回了一个字,“嗯。”
林茜觉得这人真不好相处,虽然心善可面也太冷了,不怪自己冤枉他两回,又想着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了,或许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就一股脑地说出来:“那天你挡在我前面,我看见你的后背受伤了,心里挺过意不去的,给你买了外伤用的药,不知道你用不用的上。还有啊,你那天穿的白T恤,沾了血不好洗吧,我买了一件新的,就当谢谢你了。不知道你的尺码,买的最大号。”说到最后一句时,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小了下去。
余琛看到眼前的女孩微微低下头,她梳了一个高马尾,细碎的绒毛在发际线上支棱着,在暖黄色的路灯下闪现出柔和的光泽。
余琛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伸手接过林茜手里的果篮和购物袋,说了声:“谢谢。”
林茜终于听到一句回应,瞬间有了精神,抬起头脆生生应道:“不客气!”
直到多年以后,余琛还会回味林茜当时的目光,明亮,璀璨,毫无杂质,堪比夜空中最亮的星。
那天余琛到底还是没把林茜请进去,而是自己进去换了身衣服,出来陪林茜散步。
林茜感觉很新奇,这个人十分神秘,看起来不像好人,可做的全是好事。联想起最近的爆炸案,林茜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爆炸案的嫌疑人,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余琛也没隐瞒:“他住在我隔壁。这里洗澡不方便,我偶尔会去日租房住一晚。墙壁的隔音不好,我听到二食堂、八宝鸭什么的。开始没在意,第二天上午退房的时候,闻到了一些……味道,就趁没人进去看了看。发现一些导线之类的,然后就去了食堂。”
余琛的普通话不熟练,讲的比较慢,听起来就格外诚恳。
林茜听得很认真。
应该报警啊这种情况,林茜差点脱口而出。又想起余琛自己的状况,好吧。而且普通人很难制作炸弹,余琛能想到有爆炸的风险已经很敏锐了。
其实当时即使报警也来不及了。
余琛没告诉林茜的是,男学生和那女的鏖战了一宿,叫声惊人,余琛也几乎一宿没睡。中间休战的间隙里两人聊到了八宝鸭之类的,墙壁隔音之差,余琛甚至能听出男的兴奋的语气。
第二天睡到临近11点,眼看要上班了余琛才起床。路过隔壁时特意看了一眼,不知怎么就问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硝味,勾起他遥远而恐怖的回忆。
日租房的门年头久了,房东也不保养,门锁已经松动。余琛鬼使神差,来回大力拉了几下,门就开了。里面没人,只有一些散乱的材料:酒精灯、研磨器、锡纸胶带之类的。
当年父亲被无辜炸死后,余琛对炸弹一类的东西就十分敏感。他瞬间想起了昨夜听到的只言片语。
如果是真的,还来得及阻止。
余琛一路狂奔到二食堂,一眼就看到了隔壁日租房那个常客就坐在不远处,而前几天救过的女孩正直直走向八宝鸭的档口,来不及反应,他先揽住了女孩往外走,本想送她出去再进来,没想到窗口突然爆炸,他下意识扑倒。后面的事,林茜就都知道了。
两个人沿着学校北门的小路慢慢走着,9点多不算太晚,但路上人也不多了。除了烧烤大排档还是照旧热闹。或者说,临近毕业,生意比以前更好了。
青春散场的人们喝着酒唱着歌,大笑大闹,间或哭泣,全是肆意的模样。
余琛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驻足。林茜也跟着停下来,这样的场景每年都有一个月重复上映,这已经是第二次观看,不稀奇了,倒是吸引了余琛。
林茜好奇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为什么去鱼粉店呢?我记得他家时薪特别低,同学打工都不去的。”
“我家也是开小吃店的,卖港式鱼蛋和车仔面。”余琛慢慢地说。
“是吗?那你家的手艺怎么样?好不好吃?”
“比这家好。”
林茜笑了,“这家味道确实不怎么样,要不然我多去几次就能早点想到你不是前面的店员而是在后厨了。”
“你,找我?”余琛问道。
“是啊,”林茜不自然地说,“就第一回嘛,你帮我赶走了那几个混混,我是很感谢你的,可是你看着实在是有点……凶?然后我一回头你又在我身后了,我也拿不准那心里就怕嘛,再然后我看你是去女生宿舍楼送外卖的,就想着,是我想错了,还是应该找你好好道个谢。”说着说着就有点心虚了,抬起眼偷偷看余琛的反应。
没想到他笑了。
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一点也不凶。眉眼弯弯的,牙齿很整齐,连锋利的下颌角也不显得凶悍,只感觉稳重了。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吧?”林茜乘胜追击,又问道。
“我为什么生你的气?”余琛很惊讶。
“因为你好心救我,我反而怀疑了你?要不然为什么第二次你拉着我去了食堂外面,然后像甩瘟疫一样又把我甩开。”
“是吗?”余琛已经不记得了,想了想又慢慢解释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不敢相信别人。我是从香港来的,没有身份证。”
“诶?”这倒是出乎意料,林茜还以为他是在哪儿欠了钱的老赖,或许有什么委屈来上访,全都猜错了?
“那你,为什么来北京呢?”林茜问道。
“我得罪了人,跑出来避祸。”余琛不愿多说。
“哦。”林茜看他的样子,也不再追问了。跑了好几千里躲来避祸,招惹的肯定不是小事了。
又没有身份证。还这么能打。
不会他身上的也是刑事案件吧?!
林茜一个激灵。
余琛注意到了,爸爸去世后他跟着妈妈讨生活,对人的情绪变化感知很敏锐,这个女孩又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吧。算了,自己也麻烦一堆,随她去吧,别把她拖进来了。
余琛想得开,林茜却纠结起来,自己怎么又开始怀疑余琛了,前两次怀疑不是都证明是错的了吗?哪怕和自己无关的事,他也愿意仗义出手,他分明就是个好人啊。
或许就是有什么难处吧,林茜这样想,又东拉西扯地和余琛聊起来。
余琛看着女孩的变化,感觉很有趣。
后面两人偶尔联系,又见过一次,余琛讲了他家乡的事,讲鱼蛋怎么看是新鲜的,面怎么做才爽滑,引得林茜食指大动。
余琛见她感兴趣,提议等她有时间的时候可以亲自下厨让她尝尝。林茜一口答应下来,准备考完试就去。
林茜交换的学校9月开学,可是她联系的寄宿家庭是要7月份就过去的。也就是说,忙完期末考试,没多久就要准备走了。
可林茜还是挤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说不清为什么,站在寝室的穿衣镜前,一件又一件地试衣服,看的室友啧啧称奇,纷纷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
林茜脸红地否认了,只说下个月就要出远门,想给寄宿家庭留个好印象。
最后,林茜穿了件浅蓝色的方领短袖针织衫,配一条纯白棉布伞裙,一双白色帆布鞋,出门应约了。
9点过5分,她又一次来到鱼粉店的卷帘门前,敲了敲门,没人应。
等了一下,再敲,还是没人应。
林茜拿出手机,想给余琛打个电话,又有些莫名的生气和羞赧,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纠结了一会,最后也只给余琛发了个短信“我到门口了。”
一直等到10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林茜站在门前,影子被路灯拉的老长,孤零零的。
人也孤零零的,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收到了余琛回复的短信,说抱歉,自己有事耽搁了,但没解释。
那时候林茜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她还一堆东西要收拾呢。
直到她出国,两个人也没有再联系。
十年倏忽而过。
林茜沉浸在回忆中,望着前方出了神,直到被喇叭声惊醒,原来挡住了后面的车。
重新打火,靠边停下时,林茜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关昊却正相反。
在他看来,林茜没有第一时间反驳,那就是默认了。
而且她的神情,一向杀伐果断的林茜,竟然露出了那种茫然怅惘的神情。这样的表情,她以前从没出现过。
都是因为余琛。
关昊感到巨大的愤怒,愤怒之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对即将到来的失去的恐慌。
关昊内心翻涌,林茜感受到了。在她面前,他从来就不是能藏住情绪的人。
余琛不是她男朋友,可她没办法解释。既然不是她男朋友,那为什么骗警方呢?如果是她男朋友,为什么要对关昊隐瞒?怎么说都是错。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关昊盯着林茜步步紧逼。
林茜轻轻地,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冷静开口:“关昊,”
“算了我不想听。”关昊扭过头去,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想听,或者说,他不敢面对接下来的结果。
林茜还要说什么,关昊抢先说出口:“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就问你,咱俩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