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云同样跟着赵月白扭转视线,看到崭新的床榻,不由想到半夜三更四分五裂的旧床,愣怔半晌,脸颊和耳朵都泛起朵朵红晕,咬唇莫言,手指不住摩挲衣摆,待缓过来劲头,又继续刚刚还未完成的话题。
“那个……圣上后来可有面见姜祈戟?”
“圣上这些时日忙于参加公主婚宴,并未有空。”
袁青云想了想确实如此,公主的大喜之日和自己是同一天,昨儿圣上还差人给他们送来新婚贺礼。
如此说来,赵月白虽向上禀告姜祈戟面见请求,却并未被重视,姜祈戟在圣上面前的地位可见一般。
“圣上是没有会见姜祈戟,但是有派遣他身旁红人宦官李莲岳短暂会晤一番。”
袁青云听得这样消息,面上神情略有一惊,眉毛轻蹙,眸光深沉,沉吟片刻,抬眸对视上赵月白。
“并未有获得多余信息,李莲岳屏退下人,牢房里仅仅留有他和姜祈戟两人,耳语半晌,李莲岳匆匆退出时神情严肃,而姜祈戟悠然自得。”
赵月白从袁青云渴求的目光里看出她接下来的问话,提前说却。
听罢,袁青云双手交叉握着,拧眉思考圣上虽未亲自召见姜祈戟,可是派了他的亲信越过审刑院,直接向姜祈戟了解情况,他们之间,关系幽深绵长,看来三年前桐关战役内情,远远没有想到的这么简单,难不成,圣上知晓其中底细?
袁青云就此犯难,右手指头掐着左手虎口,留下月牙青紫瘢痕,这样,袁家案情真相,能大白天下?
赵月白见着这般情况,拉过袁青云的右手,捂在掌心,感受着手背手心的寒凉之意,两手轻轻揉搓,产生暖气,传递过去。
“圣上没有亲自会见姜祈戟,而只是派遣李莲岳接触姜祈戟,已是生成一层屏障隔阂,先不说他姜祈戟的不洁不德私事,光是那将军府私造兵器库,又藏匿转移成千上万的武器,这条造反忤逆大罪,确然姜祈戟的项上人头都不够抵消,自古以来的君王,可是忌惮臣子,尤其是手握兵权,声名显赫的重臣。”
袁青云轻轻点头,似是同意赵月白的说法,亦在心中思量当年袁家之事,袁氏一族,统军两代,袁青云父辈的荣耀由袁九霄传承壮大,袁氏南方家族无一借此关系发扬,所以查抄将军府时,袁九霄府邸虽未查处过多私人财物,可是袁家氏族掌握的运营财权可是相当不少数目……袁青云的脸色愈发沉重,当年抄家,可有其中缘由?!
现在平反冤屈的心绪在夯实的土壤晃动两下,当初信誓旦旦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隐忍在这刻有种崩溃散乱的迷茫坠落。
如果真是天家所意,自己的这一切努力又是为何?
赵月白愈发觉得袁青云的脸色惨白,伸手捧着她的面颊,皱眉忧虑,“我这就叫绵绵来给你诊治,怎地突然面容憔悴苍白脆弱?”
“别……不用,我只是熬夜累得。”
袁青云随便找了个借口,现在的她心口空空荡荡,无处归放。
“累了?要不再好好休息一番。”
“我……我靠靠肩头缓口气便可。”
袁青云说着话间,倾斜靠在赵月白肩膀,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赵月白心突突直跳,只是奇怪袁青云这番行为举止,刚从床上休息好忽然面色惨淡,心情忧思,他不觉担忧起来,可袁青云只是让她靠在他的肩头缓气便可。
你究竟心中藏着的事,何时才会张口诉说!
赵月白垂眸看去那双手无力搭在腿间,不由伸手握去,心中坦然,“你心头有难受的事,说出来与我分担,那肩头便会少了几份重量,不会如此伤心难过。”
“我说了……没事的嘛!”
袁青云调整情绪,一把带过脸颊,擦掉眼角溢出的泪花,嘴角扬起幅度,姹紫嫣红展颜舒笑起来。
她这一笑,是让赵月白放下心来,亦是让自己提吊专心,自己袁家一向忠心耿耿,袁氏家族经营所得,皆是合法来源,何畏心头忧思,当年圣上是否知晓其中缘由,尚不得知,何况如此对外杀敌保家卫国的兄长,拥护还来不及,怎会就此诬蔑声誉!
说来一切,还是得从姜祈戟入手,当年兄长先是桐关一败,后来者姜祈戟居上,以一敌百,抵挡住北苍十万来犯,阻止他们继续南下,护住康国,回来后声名鹊起,一路顺风青云直上,坐拥百姓爱戴。
她计上心来,从赵月白怀里起身,看看窗外夜色,渐渐昏黄起来,一天如此迅速度过。
“公子,少夫人,饭菜已备好。”
庭院里的丫鬟进门提醒,赵月白手在宽敞的袖子里捏拳放松,遂而向袁青云伸出牵握。
忽地被旁人握住手背,袁青云敛眉抿唇,余光瞥到牵手之人正是赵月白,正对面刚刚好是颔首低眉的请食丫鬟,这才了然于胸赵月白的亲昵举动,反手回牵着赵月白,两人跨过门槛,朝着前厅行进。
吃食完毕的袁青云请安过后便同赵月白一起回了起居室。
赵月白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褥,铺叠在床榻下方,兀自脱了外衣盖上被子休息起来。
瞧见赵月白这番行为举止,袁青云猛然想起之前约法三章的第二则,两人婚后不可违背意愿同榻而眠,看来这赵月白是将法则记入心中,躬身践行。
自己脱了绣鞋,外袍,眨巴两下长睫,和赵月白招呼一声:“我睡了哦,赵月白。”
“嗯……安。”床底下悠悠回复。
两人坦坦澹然闭着双眼,进入梦乡。
夜色渐浓,星移月徙,中宵时分,袁青云豁然睁眼,眸子一转,侧身在漆黑中寻去床榻下赵月白的方向,趁着珠晖逸光,发觉他面部轮廓立体流畅,闭眼入寐,陷入梦乡沉睡之中。
“赵月白……赵月白。”
袁青云手搭在床榻边缘,伸头够去下方的赵月白,尝试着齑音呼唤,可面下赵月白终未有所反应,只是均匀的呼吸声脱口而出。
长呼出一口气,袁青云松懈下来,蹑手蹑脚提着衣服靴子到远处穿戴完毕,轻轻开着柜匣,拿了黑面巾遮住脸容,腰上别有配剑,出门而去。
“嘎吱”关门声响,盖住袁青云偷偷摸摸的美眸。
豁然,一双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张开,赵月白从床铺打坐,看着扣紧的门扉,拧眉思考:这就是你白天忧思的事情吗?
他想着迅速起身,换上行服,开门看去,远处一道身影翻越出墙。
赵月白轻笑一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问话:“公子,少夫人去得应该是审刑院烈狱地牢方位,我们要跟上吗?”
说话人正是黄金,只见他从高粱之上倒立翻身下来,直直站在赵月白身后。
“你说呢!”
“是,黄金这就接令,马上行动。”
他正要踏步飞出屋檐之下,被赵月白一下扯住后领口,“那个……我和青云新婚之夜,你也是这般守在房梁,暗中偷听!?”
“嗯?怎么可能!那天晚上我在前厅迎来送往客人,没有时间……呵呵,公子,松手,要不就晚了,跟不上少夫人啦!”
“以后,和颜玉一般,不用守在我们的门口。”
“是,公子!”
黄金喜得命令,要不是王院长下令不能离开公子五米之内,他才不愿干这样偷窥的活路,颜玉自是不愿,远远守在树上,不干扰旁人亦不打扰自己清闲,他飞身出庭院,远处高树上的颜玉腾骧下树,一跃出了围墙,两道黑影在夜色中行进。
袁青云摸黑进了审刑院,烈焰地牢门口处有两名黑袍大汉守护,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往两名黑袍人所处中间地段位置扔去,“咣当”掷地有声。
两大汉双眼冒出精光,其中一名瞪圆眼珠子盯着地面看去,“你看看,那是不是银子,这天竟然下银子了,我是不是眼花缭乱了。”
听得提醒的另一黑袍人揉搓眼皮,重新睁开,他确确实实听到落地响声,还顺着响声处看去,真是一枚银锭,身旁搭档寻他确认一番,他再次睁眼,真真实实是一锭银子,喜笑颜开,“真的,天上真下银子了!”
“下银子,不下馅饼,你俩真是天真无邪!”
从地牢中幽幽走出挺背身姿,兀自捡起散落在地牢门口中央的银锭,细细打量起来,倏尔眯着眼睛,警戒往腰侧抽出利剑,“加强防备,恐有袭击!”
说话人正是李霆枢,上次同袁青云赵月白一起缴获成批军械的巡检司带头人。
不一会,地牢门口放下戒备的网状铁牢,李霆枢带着一匹小队守在大门口,戒备森严。
袁青云看着架势,扶额无奈,怎会遇上李霆枢当值,还被他挑破其中猫腻,折了一锭银子。
现今地牢森严,想要私自盘问姜祈戟,今夜恐怕是没有机会进入,只能借助白天当值时机。
可自己审刑院察坊司一个小小佥事,如何进入地牢,上上一次,是在顾明渊带入,上一次,则是在赵月白的引领下进入审讯。
何况自己还在婚假时日,就算冒着赵月白的名讳进入烈焰地牢,恐会有所不妥,被他怀疑。
“对昂!还有他。”
袁青云轻声嘟囔,自己子侄袁骘勋也是审刑院一员,上次他自己就进入地牢参与审问一事,袁家这事,按理应该是找他商量一番。
她转身刚要行动,抬眸看天,深沉夜色,去找他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