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你在看些什么?”
阿柠歪头疑惑不解,向里屋方向探去,可哪还有什么影子,顿时空空荡荡,阒无一人。
“我……感受到风中吹来荡漾的微波,扑面而来,一股香甜清新洗涤心灵。”
江初阳眸光中蕴着初升的旭日,冉冉暖意浮在脸庞,犹如刚刚诞生的稚子清纯洁白。
“是这样的嘛!阿兄。”
阿柠话语间从旁携了一朵新摘取的太阳花放置在江初阳的鼻尖,继续补充道:“还有一股植物的清新夹着新鲜牛粪的自然朴素。”
江初阳深深呼吸一口,鼻中蹿入一股刺激的混合泥土、尿液及汗水的腥臊气息,垂眸一看,一朵太阳花的花瓣上附着一团砖泥色的牛粪。
他嫌弃蹙眉,抬手用宽大的袖口遮面,仅仅留有一双澄澈清莹的眸子审视周边情况,另一手推开阿柠的手腕,远离亲近范围,这才得以喘息,恢复正常神色。
“阿柠,你又调皮了!”
他只是溺爱笑着,并未过多苛责惩罚,转头便背着荷锄手中拿着一把草料,打开院门,往不远处的田地行进。
里屋的袁青云趴在窗前,半掩窗扉,悄悄看去院子中的江初阳,没成想他刚刚经历男女肌肤之亲,并未明显心悸拨动,想来是自己多情了。
不由愧疚起来,自己已是有夫之妇,才与赵月白成亲不久,虽说是契约成婚,可终究是明媒正娶,不过与相识没几日的陌生男子搭手环腰,便如此失了从容,慌乱心神,惊得面容苍白,这是对赵月白的不洁不忠。
她立刻闭目静静躺在床上,一头秀发凌乱在床榻铺展开来,窗外洋洋倾洒的阳光透过窗扉穿射进来,照在袁青云的脸庞,外面靠窗位置半边脸颊在光的照耀下显得煌煌圣洁的暖白,与里屋半边脸颊幽幽至臻的乌黑形成鲜明对比,流露出几分凄美破碎。
她不该消想此种儿女情长,家国之仇未报,与赵月白的联姻且是权宜之计,更何况是无辜闯入江初阳的世界。
“咳咳咳……”
房间尽头,姜弋笙挣扎眼皮,干涩张眼,眼珠四处环绕查看,也只能对望屋顶的梁柱发呆。
袁青云听得声响,扭头探去尽头,正是姜弋笙清醒过来,她便拖着残腿,一瘸一拐往他的方向移动。
“醒了。”
姜弋笙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容,嘴里只是嘟囔不断:“恩……恩人姐姐。”
袁青云从袖口中抽出一把利刃匕首,抵在姜弋笙的脖颈,温柔高贵的笑脸忽然冷却下来,眼神犀利,“那日在古道口审刑院的黑面官差逼问你的口信,可否为真?”
姜弋笙看着面前的恩人姐姐变脸一般,既然是救了他一命的恩人姐姐,怎会如此,尤其是她问到关于流放时日的黑袍人员问话,脑海中顿时回忆起一位穿着黑袍,面带黑面的异瞳男子出示官牌,喝停前往南边流放的大队囚犯,从人群中找到他。
揪着他的领口,贴面凑近耳旁,用质问的语气说道:“你爹……大舅,可有暗示你密信藏于何处?”
姜弋笙还在困惑密信是什么?黑袍人继续说道:“老实交代,你娘的藏身之处,就会无人知晓!”
“我……我不知道什么密信。”他老实交代,确确实实没听大舅提过什么密信相关,可是面前这人用娘亲的安危威胁于他,眼咕噜一转,胡乱编了个谎言:“噢!我……想起来了,在将军府……密室里……博古架的……黑色小匣子里。”
“要是被我发现你谎话连篇,别说你娘,你的性命甚是堪忧!”
得到虚假消息的黑面松了松衣领,轻轻整理了下姜弋笙褶皱的囚服,眼角淡淡往上扬起,眸中盛满笑意,“问话完毕,官差大人繁请继续赶路!”
姜弋笙的脑海画面从盛满笑意的黑面拉回到忽然冷脸的袁青云面容,他眼底暗沉,盯着她的眼,叹息一声,眸中闪过一抹痛色,“恩人……恩人姐姐和那日的黑面袍人是一伙的嘛?”
得到袁青云无声地点头肯定,姜弋笙眼神微动,掩去眼底的潮涌,犹豫半晌,徐徐开口道:“那日……我,我确实说谎了,我……并不……知道大舅留有什么密信,可为了娘亲的安危,我……只能随意胡诌个地名,拖延……时间,能……不能……找到,那是后话了。”
“你……!”
袁青云听罢,咬了咬牙,半低着头,攥紧拳头,目光中凝着三分压抑的憎恨,如果当初姜祈戟没有顺从密信,及时支援桐关战场,或许,那场战役结果会有不同,兄长亦不会如此死无全尸,魂离故里。
她一动不动地在床榻边缘,咬着唇瓣没有一点血色,眼眶渐渐充盈水润,泪花沾染在睫毛上形成晶莹的露水,无端显得凄美破碎。
姜弋笙挣扎间抬起手臂,伸手打算擦拭袁青云缓缓溢出的眼角泪水,可抬置半空,由于伤势过重,手臂无力支撑,一下重重砸在床边,丝丝血迹顺着伤口包扎渗出。
他只得小心翼翼,红着眼框,“恩人……姐姐,你哭了,我会伤心难过的。”
袁青云看着手臂殷红的血渍,抬手自己擦干眼角的泪水,略显嫌弃的语气,“谁需要你伤心难过!”
她把匕首收回,想着姜弋笙的可怜身世,违背道德伦理的出生,自幼残废的身体,掩藏在背后的亲缘关系,被安排好的人生,随着姜祈戟的轰然倒塌,人生之前建立的宏伟金屋,瞬间消失殆尽,沦为阶下囚。
攥紧的手不由松了松,她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自己和他又有何差异!
“我……我想起来了,大舅……总是给我重复一个故事,说他有一个秘密,以后若是他不在了,让我去……去北苍国的巫……巫灵阁,对,就是这个名字,找到第一百八十八号……匣子。”
姜弋笙微顿,眼眸温和,望着袁青云笑将起来。
“知晓我与黑面一伙,怎地改变主意,将此秘密告知于我?”
袁青云瞳孔骤然一缩,唇角微勾,心头却是堵得厉害,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指节。
姜弋笙眼底波光微转,悠悠笑道:“我……我原本就活不了多久,流放路途遥远,我……这残肢败体,恐……有一天,暴尸荒野,幸……得恩人……姐姐相救,又多……多活了一日,索……索性将大舅……的秘密传知与你,由……你替……替我找到那……匣子。”
说话间嘴角还挂着笑,手臂渗出的血液浸湿白布药裹。
“你什么情况?”
袁青云看着姜弋笙伤势愈发严重,不由惊声高呼道:“阿……阿柠,他伤势裂开了!”
在院子研磨药草的阿柠听着房间里的呼叫,蹙眉疑惑,一蹦一跳欢脱跑到里屋,看着袁青云立在昏睡不醒的男主床榻,小跑过去,一脸惊奇,“咦!你可终于醒来了。”
袁青云指着姜弋笙渗出的血渍,提示说道:“阿柠,他伤势裂开了!”
“我看得见,青云阿姐,许是哪个时间抬手用力,震开的伤口,上些要即可。”
阿柠说话间踏步向晨曦医馆行去,从里找到止血的药粉。
袁青云看着阿柠的背影,不由想到这女孩平日里像个孩童一般纯真无二,行医时却是兢兢业业,著手成春。
见她麻利拿来止血药粉,拆开绷带,往伤口处洒下药粉,而后熟练包扎药裹。
在旁的姜弋笙面色苍白,尤其时当阿柠将药粉倒在他的手臂之处,脖颈青筋凸起,额头大颗滴汗渗出,四肢想要挣扎缓解疼痛,嘴里却是无力呻吟:“疼……疼……疼,我死了一了百了……啊——!”
“啊什么啊!青云阿姐,你快按住他暴跳起来的四肢,虽然已经固定包扎过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啊!”
阿柠从荷包里拿出颗糖丸,一把塞入姜弋笙的嘴里,往上按住下巴合紧嘴巴。
姜弋笙嘴里顿时一股甜甜的滋味蔓延舌头,分泌口水,蔓延开来,划过喉咙,隐隐忘了疼痛。
袁青云接收到阿柠的指示,看着疼痛难忍的姜弋笙,双手按在他的肩膀,让他不能动弹。
费了好些功夫,阿柠这才把药粉给姜弋笙上好包扎完整。
“死都不会这么快,还能撑着一段时间。”忽而想到醒来的姜弋笙说话断断续续,掩嘴偷笑起来,“你……你,是……不是,结……结……巴……巴,一个?”
被嘲笑的姜弋笙别过头去,眸光里凝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自卑,羞愧。
他并未回复阿柠的问话,安静地躺在床榻,眼眶通红,吧嗒吧嗒的泪水浸湿了枕头。
注意到姜弋笙情绪的变化,阿柠顿时心一揪起,而又轻轻地咯噔往下坠落,慌忙垂下眼帘,“哪个,我……我,不,我不是故意学你的,就是想要寻你开心。”
袁青云听了阿柠劝慰话语,眉梢惊得扬起,瞪圆眼睛,在旁浅浅补充道:“阿柠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孩童心智,纯真质朴,你身体能完好无损在这儿躺着,有她一份功劳,说起来,她也是恩人姐姐。”
姜弋笙听得这话,扭头回来,眼眶里禽着泪水,“我……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小结巴,从小……都不……喜欢。”
见他开口回话,阿柠连忙吁气,“好好好,以后都不叫你小结巴,我错了还不成!”话锋一转,她变化语气:“初阳阿兄能治这个病症,以前一个老人家的结巴就是在阿兄的治疗下改善的。”
“真的?!”
姜弋笙眼里顿时灌满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