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街,一家小小的字画店落在街尾。
西街历来是贩夫走卒住店打尖的地方,来往的人虽然多,但大部分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苦力人。别说买字画,就是看都看不懂,在这种地方做字画生意的,也就老林头这种傻子了。
听老林头自己说,以前也曾科举过,但是后来家境中落,连读书都供不起了。好在这西街的宅子是祖上留下的,不大不小,正好前面做门面后面住人。
老林头也什么本事,好在写得一手好字,于是便替别人写写字,顺带卖卖自己的画的画来谋生。
按街坊邻居的说法,老林头待人友善有礼貌,又读过书,因此得了个“林秀才”的称号,只是其中是恭敬尊重,还是讽刺打趣,也就只有老林头自己知道了。
“林秀才,吃过早饭了没有啊?”旁边支着茶摊的陈老头笑眯眯的问好。
“吃了吃了,还要跟陈老哥讨杯茶喝呢,陈老哥可不能要我的钱哟。”
“嗐,一杯浊茶而已,能值几个钱啊?林老弟啊,不知道你忙不忙......”
陈老头说出“林老弟”三个字的时候,老林头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两人认识了快三十年,抬屁股放什么屁对方都知道。
“你看,空空落落的没几个人。陈老哥这是要给儿子去信吧?我这就回去研墨。”
“不急不急,先喝完茶,这大冷的天暖暖身子也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聊来聊去,还是聊到了陈老头儿子身上。几句话下去,陈老头满脸红光,仿佛提起儿子都年轻了几岁。
“陈老哥啊你儿子有出息,过几年啊,说不定就当上将军,风风光光的回来孝顺你咯!”
“呵呵呵。”面对老林头的奉承,老陈显然已经习惯了,微笑应着,腰板都挺直不少,“那小子不出息,光想着舞刀弄剑,依我说还是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好,那战场上啊......”
说到这里陈老头不敢接着说了,他怕啊。
“那小子福大命大,我一看就是将军的命!”老林头赶忙拍着老朋友的手安慰,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说都受不了啊!
两嘴喝完杯里的茶,岔开话题“老哥跟我走吧,我这就给老哥写,晚了可就投不出去了。”
“好好”
两人走进老林头店里,老林头熟练的研墨润笔。陈老头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掏出两张纸,放在桌子上,沉思了一会才慢慢说着。
“就写我在家里一切都好,吃的好穿的暖,让他不要担心我。”顿了一下,陈老头接着说,“边关苦寒,要多穿点衣服,多吃点饭,不要多给家里寄钱,我老了,花不了多少......”
本来还要叮嘱儿子不要冲在前面,但想了想怕给儿子惹麻烦,陈老头还是没说出口。
“就这样吧,不浪费林老弟笔墨。”
老林头轻轻吹干纸上墨迹,轻声说道“好,我读给陈老哥听听。”
读了一遍后陈老头满意的不行,连连道谢,从衣服内兜掏出五文钱,正想放在桌子上却被老林头阻止。
“没几个字还要什么钱,老哥饶我两碗茶就是了。”
把钱强行塞回陈老头兜里,老林头装好信递给对方,拍拍他的肩膀,“老哥快去寄吧,我帮你看着茶摊,快去快回,我这把老骨头可顶不住太久的风。”
“好好,我这就去。多谢林老弟了。”说着两人出了门,老林头合上书画店的门,坐到茶摊里,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百无聊赖的看着稀稀疏疏的行人。
茶不是什么好茶,就是白水里多了一点茶味,但是老林头的嘴已经熟悉了这股味道,喝起来还颇有点忆苦思甜,追念光阴的感觉。
“老林头,又帮人家老板看茶摊啊?”
听到叫他的声音,老林头讨好的笑着,“何管家,又是帮少爷抄书吗?这种事您叫人吩咐我一声我自己过去拿就是了,哪用您过来。”
何管家最喜欢老林头识趣这点,笑眯眯的抚着胡子,把手里的几本书递给老林头,吩咐道“老林头你可抓紧了,我家少爷后天午时就要,可不能耽误少爷的事。”
“何管家放心,保准给您办好。这不是老陈去寄信了嘛,咱帮他看看摊子,何管家来一杯茶?”
“不用了,府里还有事呢。”何管家把一两银子递给老林头,摆手拒绝。
“多了何管家,我可不敢多要。”
“拿着吧,多的是少爷的赏。”
“少爷真是善人啊!将来一定高中状元。”
“那是!”何管家与有荣焉般微微仰头,叮嘱道“可别忘了,后天午时要。”
“我走了,后天我来拿。”
老林头讨好的笑容直到何管家走远才缓缓消散,握着手里的银子,喜上眉梢。
片刻后陈老头回来,老林头把位子让给他便拿着几本书回到店里。
点起火炉暖暖手后,潜心抄书。
冬天日短,老林头放下笔时,天已经黑了,陈老头早早收了摊。
放下笔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才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看了眼天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老林头惆怅般摇摇头。带着银子出了门。
“林秀才,这是来打酒?”客栈里掌柜的女儿笑眯眯的问。自从几年前看过状元巡街后,她对读书人就格外敬重。
把手上的酒葫芦递给她,老林头笑着说“可不敢当,麻烦姑娘打半斤黄酒。”
“嚯!林秀才这是接了大生意了!”掌柜熟练的打着酒,小厮装好饭菜。
接过酒菜老林头放下几两银子,拎着酒菜在食客们或调侃或说笑声里走出客栈,踩着雪回去。
续上火炉的火,清干净桌上的笔墨纸砚后,摆好一盘盘冒着热气的饭菜,老林头摆好三个酒杯,倒上酒后才慢慢坐下,转头看向窗外。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咱们都老了,在雪里站太久腿脚也受不了。”
随着门被推开,一瘸一拐的秦爷走了进来,“近来身体可还好?”
“不算太好,走进宫还是能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