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来到景龙门,见颜夫子和代王早已等候在此,掖庭宫人也都准备就绪,于是翻身下马,快步上前。
“见过代王,见过颜夫子!”
“杨家小子不必多礼,初选你为主,本王和颜夫子从旁协助,官家既然点了你为掖庭推官,相信你定能推选出福泽宗室的贵女。”代王微笑出声,满是亲近之意。
杨炯暗道老狐狸,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认真道:“这是自然,我从小就是皇后看着长大,恩情之重,万死不能报还,今日忝为推官,为嫡亲皇子推选贵女,定是倾耳拭目,不敢懈怠。 ”
“哈哈哈!你小子真是才藻富赡,滴水不漏!”一旁的颜夫子扶须大笑。
杨炯微笑,直言道:“颜夫子过誉!受人之命,忠人之事罢了!”
“小子,和羹之美,在于合异,上下之益,在能相济,莫要成了他人的刀而不自知!”代王冷哼一声,算是提醒。
杨炯苦笑摇头,我不想面面俱到吗?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往里面塞人,这个是门生故旧,那个是宿亲交宜,我能怎么办?
不去想这些糟心事,见礼官告天完毕,一挥手示意掖庭宫人组织采选。
此次采选,秀女高达五百之多,初选就要筛去九成人,只留下50人进入二评,二评结合初评,给出综评,择优选出六位秀女,报与皇太后和皇后定夺。
杨炯作为掖庭推官,手握秀评权,初选可以说一评定生死。
初次秀评分上中下三评,上上、上、中、中下、下、下下四等。
一般来说,初评上上,只要二评不失,定能入选最后6人。中评没有进入二评的机会,相当于直接淘汰。下评历史上很少出现,若秀女出现下评,地方推官定会被宗府问个藐视皇家的不敬之罪。
自古以来,下评者少有,多是些奇葩狂悖之女。
所以,杨炯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勘验秀女文书,写下秀评,定等后推选入二评。
二评由三人共评,查秀女举止仪态,家风社评,只分上中下三评,无等。初评二评三上者为太子妃,其余从者由皇太后和皇后挑选定夺。
杨炯也不多言,看着蜿蜒曲折的秀女马车根本望不到边际,知道今天恐怕是有的忙了。
掖庭宫人手持文书念文邀评:“梅州张氏女,张展菱,秀评!”
杨炯扫了几眼,直接定评:“貌平少艳,中下!”
另一侧掖庭宫人执笔书写,唱和:“貌平少艳,中下!”
“澶州刘氏女,刘茆,秀评!”
“姿缓失韵,中!”
“越州赵氏女,赵多福,秀评!”
“容平少奇,中!”
代王见杨炯根本就没看几眼秀女,更是没问任何话,冷哼提醒道:“掖庭推官,推的是德茂贤淑之女,不是姿容艳丽者,慎评!”
杨炯翻了个白眼,这么多秀女,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查得评到什么时候,中评者进不了二评,进入二评者哪个不是背后有人,在者这些秀女就没几个难看的,想要尽快送她们走,只得鸡蛋里挑骨头。
“代王安心,潘姑娘还没到!”杨炯嗤笑道。
“哼!”代王冷哼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杨炯也是嗤笑,宗室喜欢将门女,与将门联姻可壮外戚声势,夯实这群前朝遗老的荣贵基础,确保即使改朝换代也可世代荣华。
当年皇后父亲老齐王就是靠着手握兵权才有筹码能转投大华,之后更是靠着遗老遗少的军职在大华风生水起。
杨炯暗叹一声,看来即使老齐王身死,也没能改变宗室的行事方针,估计他们总结的教训是联络的贵戚不够多,手中的将门不够广,所以才一直亲近将门。
不去想这些老黄历,杨炯示意掖庭念邀官加快速度,自己则是扫一眼就定评:
“目黯少光,中”
“鼻拙少峻,中下”
“唇薄少泽,中下”
“眉疏少韵,中”
“耳小少俏,中下”
······
身后的掖庭执笔官嘴角直抽抽,他虽然也是第一次做采选执笔,可翻遍史书也没见这么采选的呀,暗道果然是天家红人。
杨炯也是无语,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中评必须四字评,自己搜肠刮肚,两辈子学的四字词全都用上了,实在是字穷少言,最后只得从五官上挑毛病。
正在杨炯腹诽间,远处款款走来一人,只听掖庭官高声唱邀:“清河崔氏女,崔穆清,秀评!”
只见这崔穆清举止有章,动静端雅,眉目清朗,兰神逸韵,确实一副世家大小姐尊荣做派。
“杨少卿,清河崔氏崔穆清,有礼。”崔穆清拱手一礼,尽显世家风范。
“有礼!”
“好叫少卿知道,小弟在清河跋扈惯了,我已将他禁足,施以家法!”
杨炯见她虽然有礼,却句句带着疏冷,语气中满是世家大族的傲慢,对她这种性子杨炯也没兴致和她打机锋,暗道李泌怎么会看上种人。
纵使清河崔氏在当地势力雄厚,可在朝的都是些清散官,不是翰林就是承奉郎,多是修书刀笔的官,难道就是馋人家身子?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贞娴静穆,上!”杨炯高声定评,今日第一上评出现。
一直闭目的颜夫子睁开眼,赞叹道:“好学问!”
“您老就别取笑小子了,在您面前哪敢自夸!”
“不必谦虚,如此秀评,你是想送她入东宫?”
杨炯知道他的意思,初评上上要十六字评,上要十二字评,入围二评后,初评的评语就会成为重要的参考,只要初评评语够好,那即使二评想要做手脚也要掂量一二,不然少不的秀女家人告到官家处说理。
这也是为什么皇后让杨炯做掖庭推官的原因,推即推举,也可理解为造势,只要初评够好,其后者想要做手脚都要忌惮一二。
“实事求是而已!”杨炯耸耸肩道。
“你小子真不老实!”颜夫子笑骂一句继续闭目。
杨炯也不多言,回应了崔穆清的谢礼后继续干活。
不多时,见远处来人,杨炯眉头皱起,没想到她还真来了。
“洛阳田氏女,田甜,秀评!”
“田甜见过代王,见过颜夫子,见过杨少卿!”田甜躬身三个万福礼,眼神恭顺,言若黄莺。
杨炯见她一改往日风格,今日一袭红色曳地长裙,高雅富贵,头挽流云髻,更显端庄大气。那明艳的红色与精致的发髻相得益彰,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一扫她原来娇懦小秀的风格,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的魅力。
曾经可爱美俏的蜀中歌女悄然不见,此刻的她宛如一只高贵的凤凰,令人惊艳。
杨炯暗骂一句田伯光害人,这大变活人的手段让他都以为田伯光以前是干妓院起家的,真是富贵遮人眼呀。
“老夫说一句?”颜夫子见杨炯不说话,出言询问。
“夫子请讲!”
颜夫子点头,看着甜田道:“我观这姑娘,淑婉恪谨,端良庄惠,言温行雅,是个有大福泽的,可莫要坏了人姑娘的机缘。”
杨炯皱眉:“圣人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夫子不但精通相面,看来对大道也能窥探一二。”
“哈哈哈!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杨炯翻了个白眼,靠近这个老狐狸,低声道:“田伯光也配您给他执鞭驾车?”
“非也非也!寒门若乏财,何以与世家争?”
杨炯沉默,大骂这田伯光真是个天生的政治掮客,找了自己还不算完,竟然攀上了颜家这个寒门领袖,真是好大的狗胆。
知道自己不能和寒门树敌,冷哼一声:“洛阳田甜,淑婉恪谨,端良庄惠,言温行雅,上!”
颜夫子见杨炯给了个上评,也不多言,重新闭目抚须。
“长安袁氏女,袁静宜,秀评!”
杨炯被掖庭念邀官的声音打断思绪,见到来人,一个头两个大,看她一身军中武将装扮,甚是夺目。一袭黑色劲装,紧致利落,勾勒出她的飒爽身姿。皮质轻甲在阳光下黝黑发亮,双眸如星,英气逼人。
杨炯翻了个白眼,率先开口:“袁家妹妹,你好歹换一身衣服再来呀,这又不是你家演武场!”
“嘿嘿!杨家哥哥,我爹和我哥都北上打蛮子了,这不是我一个人无聊就跑去郊外和麟嘉卫那群笨蛋比武,才想起来今天还要参加秀女秀评,来不及换就跑来了!”袁静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无辜的看着杨炯。
杨炯无语,要不是念在你爹韩国公当年违抗军令帮我爹突围,我说什么都得给你整个下下评,让你也火一把,你就是走关系也没这样的呀,我把你当世妹,你把我放架子上烤是吧。
袁静宜见杨炯目光阴郁,委屈道:“要不我回去换一套?”
杨炯翻了白眼,对这个脑袋笨笨,总是慢半拍的世妹也是服了。
见代王要开口替她讲情,杨炯一摆手 ,高声道:“长安袁氏女,袁静宜,娟好静秀,贵婉柔嘉,动静相宜,上!”
“杨家哥哥,我爹说你要给我上上!”袁静宜嘟着个嘴,眼神满是幽怨。
“你还挑上了你!小心我给你个下下!让你也尝尝闻名长安的滋味!”杨炯横眉冷竖,笑骂一声赶紧让她走,暗道就你这性子进了宫还能活命,真是不知道韩国公怎么想的。
袁静宜从小就怕杨炯,虽然自己会武功,可每次和杨炯打完架自己都要挨娘亲揍,搞得她现在都有心理阴影。
据说是什么小时候和他们家有娃娃亲,后来因为自己到处找纨绔打架,他们家的族老就委婉的拒绝了。
那时候自己小也不懂,常常跟在他身后打闹,现在大了也没什么特殊感觉,只觉得他是个宠自己的哥哥,看他要发火。赶忙扛着自己的亮银枪,一步三回头的跑回了家。
“你!去跟着袁姑娘,换好了衣服接她进掖庭!”杨炯双手扶额,没好气的叫了一个掖庭宫人去照应这个笨笨的妹妹。
就在杨炯暗骂这差事不是人干的活计时,远处秀女车队传来嘈杂的吵闹之声。
“你们是何人?为何抢夺我家小姐的车次?你们自己不会排队吗?”一丫鬟模样的女子双手叉腰喝骂出声。
“呵!你是谁家的贱婢!敢这么和我太原王氏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