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明明特意避开了从裸露在衣袖外的肌肤上取肉,但在路雪敏锐的洞察力之下,我的缜密却显得如此多余。
此刻,我倒希望她笨一些,至少别那么聪明,将我精心隐瞒的事情戳穿。
但我一向是一个擅长找理由的家伙。
我是那样的不知悔改,无可救药,似乎总有找到那么一两个漏洞的本事,能够在话语的缝隙间辗转迂回。
因此我也从来没有惹女孩子哭过。
我可以说,那是被挣扎的猎物撕开的伤口。
我可以说,那是过路的猎人眼红我的收获,与我展开搏斗的证据。
我可以说...
我什么都不可以说。
在女人的眼泪面前,男人的辩解往往显得很苍白。
老舍说,女孩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我想,女孩的眼泪效果应该更好。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一样慌张过。
我的手抬起又放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她却不管我的手足无措,步步紧逼,口中的话语如同一把把突刺的尖刀向我的面门袭来。
“你不是叮嘱过我,能力具有不确定性,叫我不要过度使用能力吗?为什么你自己不那么做?”
“你是滥好人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做得到?”
“我们明明早就应该离开这里,你却非要留在这里,我明明有听你的话,有好好教他。”
“如果是因为我先前嘲笑你什么都做不了,我道歉,哪怕叫上我呢,我会帮你的,为什么你总是想着自己一个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还有过雪山的时候也是,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她喋喋不休,情绪激烈,极尽对我的控诉,话语间已是带上了哭腔,眼圈的红晕在白皙的皮肤下格外明显。
我紧靠着门板,无处可逃。
我没想到,她情绪会这样的剧烈,仿佛是我点燃了某个燃油瓶的灯芯,在轰的一声爆裂开来。
她向来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经常大大咧咧的,让我下意识的忽略她实际上也仅仅是个不成熟的女孩。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我从来没有见她哭过,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看见她哭的。
但她的的确确是哭了。
眼泪从来是真诚的东西,而这眼泪又恰恰不是为她自己而流,也不是为了别人而流,而是为我这样一个无依无靠,在这个末日之中失去一切的家伙而流。
我忽然感觉自己很对不起她。
像我这样一个本该已经死去,前往地狱的灵魂,是不该让一个女孩为自己流泪的。
一阵沉默后,似乎只有眼泪在无声的流淌。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应当做什么,用手轻轻将她眼角的泪水擦去,柔声道:
“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很胆小,很怕死,很自私,所以肯定会量力而行,不会因为别人的事死掉的。”
她吸了吸鼻子,很不雅地发出那种淅淅沥沥的声响,叫我有些忍俊不禁。
她重重点了点头,转而补充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轻易死掉。”
我心中暗笑,这样的要求实在太不讲理。
这家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叫我立下这种必死的flag,只要答应了这样的话,不论是小说人物,还是电影主角,一定会必死无疑。
换作往常,我一定不会轻易上当。
但看在她今天哭了的份上,我似乎又只能答应。
“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轻易死掉的。”
我郑重地冲她点了点头。
自从认识她以来,我是第一次看见她哭,也是第一次对她一次性说了这么多根本无法保证的谎话。
希望若干年后,她不要翻起旧账,一怒之下抛了我的坟头,不然我在地下躺冷了还得自己起来盖被子。
......
第二天的时候,路雪告诉我,昨天晚上她不是哭了,只是风大迷了眼。
人艰不拆,我看得她哭的红肿的眼睛,心说这真的是很大的一阵风。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仍旧是每天教导着江若伊,我偶尔也会参与。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绕着镇中央最高的那座办公楼走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也从镇里的居民那里听到过有关这栋楼的讨论。
有相当一部人认为,那个最开始出现的男人已经死在了办公楼中,连同尸体都被那些虫子咀嚼成了渣子,变成了肮脏的排泄物。
这样的说法不无道理,因为包括我在内的居民们没有再见过这个男人,不仅如此,这栋办公楼里除了虫子爬行的窸窣声响,几乎不再能听到任何响动。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那个男人已经成了虫群的一部分,他的意志已经渗透到了这座城镇的边边角角,蔓延到了那些四处爬行的昆虫中。
我不知道他们的说法谁对谁错,但不管他们之中谁说的是对的,我似乎都不太可能从这栋办公楼里得到我想要的信息了。
等到我明确了这一点后,时间已经过了两周。
相较于江若伊飞速的进步,江晚的精神状态却愈发难以捉摸。
原先隔上几天,才会发一次疯,但现在,一天的时间中,似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处在浑浑噩噩地状态之中。
这实在太令人感到担心,她脚上的伤也彻底痊愈,于是为了防止她乱跑,我们只能将她绳捆索绑,然后拴在屋子的一角。
这对一个手脚健全的成年人来说,似乎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我看到江晚第一次被锁上之后,清醒过来,抚摸着那些绑在手脚上,挂着铁锁的锁链,脸上露出那种茫然而又相当复杂的神情。
一方面,她明白自己情绪上头的时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另一方面,她此刻是清醒的,身为一个成年人,她为自己像一条狗一样被拴在屋内而感到屈辱。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从那天之后,她的情况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清醒的时间也更少。
她会一直扯着锁链,哪怕手脚的铁环将手腕,脚腕撞得淤青红肿,亦或者是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流泪。
我们在给她的铁环内部垫上软一些的棉花时,她又清醒了一段时间,不住地向我们道歉,可那双无光的眼睛中,却没有半分的歉意,似乎连生存的期望都被剥夺了。
我又开始茫然,不明白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如果不遇到我,亦或者我没有那么一厢情愿地想要帮助她们,或许...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畸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