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喜欢聪明的动物。海豚顶球、狗熊骑车一类的动物表演一直广受欢迎。但当这种聪明超过了一定的界限，就有一种恐怖感——或许是一种“万物灵长”的地位受到挑战的恐怖，或许来自于茹毛饮血时代物种战争的远古记忆。

    造成恐惧的原因很难追溯，但恐惧是客观存在的。

    “亚特兰蒂斯计划”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虽然早就答完，但周晓辰还是听完了三遍录音，再三核对了她的翻译——其中一些词句或许有不妥之处，但总体的语义应该是大差不差的。

    签完“不对外透露考题”的保密协议，从模拟舱出来，她揉了揉脸，溜达到防空洞口去晒太阳，驱散一下身上的寒意，然后发现自己居然还是第一个交卷的。

    如果这份考题是统一的，那大家的瞳孔地震属实可以想象。

    然后周晓辰就看到谢东流一脸喜气地出来了。

    ——就好像恐怖片里忽然有人用唢呐吹了一段喜洋洋，导演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一扫而光，比阳光的效果更好。

    周晓辰试探问：“考得怎样？”

    “我觉得能过！”谢东流：“比你们逼我听的那些清楚多了！”

    周晓辰寻思已经考过的人对答案应该不算“对外透露考题”：“你都答了什么？”

    “开头是幼崽在学说话，然后是学数数，”谢东流骄傲地回忆，“接着是什么海洋啊，鱼啊，上岸啊……”

    周晓辰：……

    “不对吗？”谢东流紧张了一下：“不会吧，我听了三遍呢，觉得大差不差？”

    周晓辰噎了一下，重新理解了“大差不差”，无言以对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重点都抓住了！”

    还是等奥拉和林见星出来吧。

    没人讨论都要憋死了！

    又等了几分钟，奥拉和林见星一个一脸凝重，一个一脸恍惚，一前一后出来了。

    这个味儿就对了！

    三人对视一眼。

    “不是，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谢东流：“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林见星：“……这份考题是合成的吗？”

    周晓辰：“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我觉得不是，”奥拉皱眉，“考官还不至于无聊到这个程度。”

    谢东流：？？

    “这是深海文明发给人类的讯息，”既然人到齐了，周晓辰开始给他解释，“那段类似‘幼崽学说话’的声音，是语音校准；接着‘数数’，是告诉我们深海智慧生物已经掌握简单的数学；最后深海告诉人类，‘赶海’是他们的葬礼，而非对人类的敌意。”

    ——谢东流完全没有听出这么复杂的东西，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把嘴张开以示震撼。

    “原来如此！”林见星赞叹，“‘葬礼’，这个词就很贴切。我听到的像是‘把尸体搬到岸上’，还疑惑了好久。”

    “那这是认真的？”奥拉更关注细节，“我们收到的是一份由‘非人’文明发来的讯息？”

    “如果是这样，那么‘亚特兰蒂斯计划’的水就很深了，”周晓辰本来还以为就是潜水去搞点样本，没想到一不小心又卷进了大事情，“而且，这份讯息既然能用来当考题，就说明联盟打算向公众公布。”

    “‘亚特兰蒂斯计划’是公共财政支持的，结果必须向公众公布。”林见星解释，“无论结果是什么，这一原则都不能违反。至多，可以选择公布的时间和方式，降低对社会可能的影响。”

    周晓辰：“……我怀疑无论用什么方式公布都没有区别。”

    奥拉：“接触符号？”

    “接触符号理论”最早出自于蓝星时代风靡的一本科幻小说，说的是“一旦与外星文明发生接触，接触的方式、交流的内容并不影响最终的结果——‘接触’只是一个‘符号’，或者‘开关’”。

    “虽然我们已经有种种猜测，但‘亚特兰蒂斯计划’的结果一旦公开，得知桑榆星的深海存在一个独立于虫族和人类的文明，那么每个人就要被迫做出选择。”林见星不愧为选修了《宇宙文明学》的人，敏锐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震惊了那么一下，但谢东流一向心大，现在已经接受良好，试图追上小伙伴跳跃的思路：“做什么选择？”

    “你想想，”周晓辰提示：“你知道有一个‘非人’文明存在，然后呢？”

    谢东流回想起了“文明沙盘”，恍然大悟。

    奥拉冷酷道：“接受它，还是毁灭它。”

    林见星继续他表面温和，但其实一样冷酷的分析：“这会造成人群的撕裂，即使一个人不想做选择，也会因为其他人做了选择，而被迫做选择。”

    想象一下互联网上永不止息的对立与骂战，当人类分裂为“共存派”和“毁灭派”，你真的能骑墙而立吗？

    林见星：“在《宇宙文明学》里，对这种情况有更详细的推演……”

    周晓辰听出他的潜台词，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的课表塞不下啦！真的一门都塞不下了。等你推演完，给你患有阅读障碍的小伙伴分享一下呗？”

    林见星：……

    奥拉：“最好的办法就是摁死这件事，把深海文明继续定义为‘虫族’，毁灭它。”然后这种撕裂就不会发生了。

    林见星：“……你说的对。但这完全违反联盟的原则。”

    “太晚了，”周晓辰说出全场最无情的一句话，“接触已经发生了。”

    在“亚特兰蒂斯计划”启动的时候，季凝和宋昂开始进行“鲸语”研究的时候，深海文明决定发出讯息的时候，这种“接触”就已经难以避免。而现在已经有人听到了这段讯息，那么接触事实上已经发生了。

    甚至或许比那更早。入学拉练，周晓辰在晨昏线的沙滩上听到鲸歌。三年前，阿列克谢曾经试图把一头鲸推回海里，这件事成为他们后来交换的情诗灵感的来源。

    他们都不是第一个。人类和深海的接触，从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那我们在这纠结个啥？”谢东流短暂地懵了一下，接着就找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快乐，“反正又不是我们说了算。没人吃饭吗，你们都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