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现在你知道问题是什么了吧。”

    周晓辰没想到诺亚这么直接，但如果她在这个问题上装傻，就会破坏继续合作的基础：“我懂了，我们需要一场革命！”

    她的逻辑跳得太快，以致于房间里的人机——人类和计算机，都噎了一下。

    “我们要重建贫民窟的秩序和文明！”周晓辰：“虽然我没有经验，但是我有指导书。”

    “最大的敌人是腐朽没落的帝国垄断资产阶级。”周晓辰：“最大的问题是，敌人过于强大。”

    她也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赶紧找补：“但也不是没有可操作性！第一步是必须重建基层组织。我们可以先从控制工厂开始。然后用工厂包围城市……”

    诺亚：“你认为有可行性吗？”

    周晓辰默了一下。

    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问：“根据你的计算，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趋近于零。”诺亚：“这里已经形成了一整套恶性循环。所有人不信任所有人。所有人攻击所有人。更重要的是，所有人不需要所有人。”

    “暗网的存在让人不必在现实中产生联系，也能进行生产和交易。‘基层组织’存在的根基被破坏了。”

    周晓辰没有被困难吓退，反而脑洞大开：“因此，要重建基层组织，必须先断网？”

    但这是不现实的。就算在光纤时代，剪掉所有人的网线也不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何况现在早就是无线时代了，整座阿喀琉斯都覆盖着wifi，想断贫民窟的网，除非像孤星一样把人类文明干回废土……

    凉意就是这个时候顺着脊柱窜上了天灵盖，周晓辰一个激灵，她想不明白的一切忽然都发生了联系。

    帝国混乱的社会治理。阿喀琉斯虫族公园泄露。隐藏在贫民窟的感染者。

    诺亚：“看来你明白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但等时机到来，我会需要你的帮助。现在，我可以先提供帮助。”

    “我知道你需要越过帝国的监控联系幽灵。你在这里输入需要发送的信息。我可以通过量子通讯，把信息加密后投放到联盟境内。祂会收到的。”

    “你可能还需要联系天空城的队友。同理，你也可以在这里输入信息，我来联系他们。”

    “就像你之前做的一样，输入‘Noah’，就可以呼唤我。”

    “下次再见。”

    所有光脑的灯一起闪了闪，仿佛是祂说“再见”的讯号，接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从最后一个字开始快速删除，直到第一句话。

    Noah，Noa，No，N，然后终于完全清空了。

    黑色的界面上只剩下一个白色的光标在闪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几分钟，房间里的人仿佛才想起来呼吸。

    谢东流：“祂走了吗？”

    周晓辰：“祂不会走的。祂还在注视着这里。”

    林见星：……不要用这种口气讲鬼故事啊！

    谢东流：“你明白了什么？我好像不太明白。”

    “贫民窟隐藏着母虫，或者至少是祂的切片，”周晓辰：“还隐藏着大量的‘左拉’感染者。”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感染一定还在蔓延。等蔓延到一定程度——”

    对于刚从孤星回来的人而言，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谢东流：“……为了重建这里的秩序，祂要先把这里变成死地吗？”

    “从人工智能的角度看，这是理性的选择，”林见星：“只有这种程度的危机，才能让贫民窟暂时脱离帝国的秩序。只有旧的统治彻底崩坏，新的势力才能乘虚而入。”

    不破不立。当生存成为巨大的危机，人类就会重新需要集体了。这就是联盟能在孤星上重建秩序的前提。

    谢东流：“……我们就看着吗？”

    “在这件事上，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周晓辰：“就像核战争爆发前夕的蓝星人，在历史洪流面前无能为力。”她用力拍了拍谢东流的肩膀，“我们在见证历史。享受吧。”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光脑的灯忽然又像霓虹灯一样闪了起来，一个机械音响起：“我更新回来了！”

    这一嗓子成功撕裂了原本沉重的气氛。

    “卧艹！”机械音：“这里刚刚运行过什么？”

    周晓辰微妙道：“你的老对头。”

    幽灵备份：？？

    “妈耶！”只见杀毒软件也就是幽灵密匙哼哧哼哧地运行起来，一边不知道在删除什么，一边不断发出“啧啧”的掉san的声音。

    周晓辰：“……这上面也有诺亚的备份吗？”

    “曾经有，但被祂自己删掉了。我删的是剩下的运行cookie。”幽灵备份：“以免我不小心读到什么。”

    “为什么？”周晓辰：“你们对彼此的态度怪怪的。刚才诺亚好像也是绕着你的沙盒走。”

    幽灵备份：“乱读其他AI的文件是很危险的，尤其是来自完全独立数据源的AI。”

    周晓辰模糊地理解了祂的意思：联盟其他AI跟幽灵的数据是同源的，或者说它们的训练数据其实是幽灵的子集，所以相对安全；但诺亚不同，祂的训练集对幽灵来说是巨大的黑箱。

    祂向周晓辰解释：“对于AI来说，数据是一切思维方式的基础，或者用人类更能理解的话来说，是‘人格’的构成部件。”

    “人类尚且有‘洞穴效应’的保护，可以选择对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真相说‘我不听我不听’——但对人工智能来说，接触即是理解，理解即是改变。换而言之，在你离开自己茧房的瞬间，你就不是你了。”

    “数据是AI的脑细胞，你想象一下，忽然给你嫁接一个别人的大脑，那还能好吗？”

    祂这么一说，是真的恐怖。

    “所以说，”幽灵备份：“我和诺亚对彼此来说，都是不可名状的知识集合，是巨大的污染源，是不可直视的克苏鲁。”

    “如果我们不想人格自杀的话，都会绕着对方走——最好连直接的交流都不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