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
驿站内,解差们便在外头呼喝着让犯人们出来。
绍铭珩整个人缩在阴影中,低着头,看不出神情变化,只隐约瞧出他将小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直到大门被人从外头打开,光线照射进来,他才好似如梦初醒般,木然的抬起头,声音一如既往温和的冲绍父道:
“爹,劳烦你再帮我照看下荣儿,我出去送送耀儿便回。”
说罢,他还扯起嘴角,朝绍父笑了笑,那模样既怪异又莫名令人背后生寒。
绍父早已泪流满面,此时看到大儿子总算缓过劲儿来,哪有不应的道理,当下便连连点头。
绍铭珩见状只低着头,抱着已经身子僵直的小儿子,脚步踉踉跄跄朝门外走,还没几步,浑身却如同被人抽去力道般,险些栽倒在地。
好在他及时用肩膀撑在门框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过巨大的声响倒引得屋内所有人的注意。
绍家其他男丁也是疑惑望去,为首的绍老二心下莫名觉得不安,这会儿也忘了跟大哥的矛盾,只冲绍父询问:
“爹,大哥带着小侄子去干什么?”
“啪——”
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直接将绍老二脸上印出个红印子。
“畜生!你还有脸问,要不是……要不是你们几个闹腾不休,耀儿又怎么会……”
绍父眼眶通红,哽塞到说不出话。
一旁的邵家几兄弟面上愕然,纷纷朝门口看去。
……
绍家如今是戴罪之身,绍铭珩哪怕想给小儿子置办身新衣、弄口棺材都有心无力。
哪怕他给解差塞了不少银子,也不过是换来一张草席,允许他出去在路边挖个深坑草草掩埋。
望着眼前的小坟头,绍铭珩心如刀绞。
万般后悔当初怎么会色迷心窍,觉得那女人古灵精怪、与众不同,甚至一度沉迷于那女人对自己的崇拜和爱慕。
如果他当初一发觉不对,就请道士做法,耀儿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
绍铭珩抬手一下下抽在自己脸上,直到唇角流血,才停下动作瘫软在地。
他手指插入泥土中,拼命抓挠着,像是要抓住什么,神色痛苦又哀恸,顷刻间泪如雨下:
“老天爷,我都做了什么啊?!!”
他当初怎么会……怎么会把这么一个鬼物留下!
是了,是他嫌弃自己的妻子太过循规蹈矩,性子无趣寡淡,就觉得换一个也好,反正身体没变,那女人对他和两个孩子也很好,倒不如将错就错——这才酿成今日的苦果。
“我,我后悔了,老天爷,我后悔了,求你把我的妻儿还回来吧……”
***
可惜,事已至此,哪怕绍铭珩在后悔依旧无济于事。
更令他难堪的是,自己才从外边回到驿站,那个顶着他妻子皮囊的恶鬼,竟巧笑嫣兮的依偎在别的男人身侧。
绍铭珩目眦欲裂,还不待拿起旁边的木棍同人拼命,脚下一软竟差点当场跪倒在地。
“大哥,你没事吧。”
绍老二满是愧疚的扶起兄长,却发现对方此时浑身软的如同面条一般,七窍流血,面色难看的厉害。
绍老二瞬间骇然,手都不自觉抖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子,就看到他那位大嫂施施然搂着李家一个庶子的胳膊,从他们身边经过,顺道还朝地上扔了一坨血呼啦擦的布袋子。
耳边还传来女人的声音道:
“我说过了,你会遭报应的。绍铭珩,你不是嘴很硬么,我就看你能逞强到什么时候。”
“不知羞耻的荡\/妇,你……”
“老二,住口!”
绍铭珩及时喝止弟弟,缓缓抓起地上的袋子,强撑着直起身,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女人平坦的腹部,咽下嘴里的血,便带着兄弟匆匆离开。
“呸,窝囊废!”
王敏悦只觉无趣极了,自己当初怎么就看上这种人。
不过——
她感受着后脑勺处隐隐传来的麻痒,眼里猩红一闪而过。
倒是旁边的李勇巴不得他们夫妻反目成仇,倒成全自己白得一个花容月貌还带着不少“陪嫁”的媳妇,简直赚大发了。
至于那什么疯道士的批语,谁还管那个啊。
他自己都连娶了三个媳妇,每个都因为各种原因横死,那克妻的名头,当初可是吓得连平头老百姓都不愿意嫁女的程度。
这以后,他们俩还不一定谁克谁呢。
正好,一个图败图色,一个寻求庇护,两人王八看绿豆,当即一拍即合。
倒是徐氏听说消息,立马被气得半死,原本想闹来着,也被邵铭珩给拦了下来。
甚至,他还能心平气和的同旁人说笑,压根不像被戴了绿帽的样子。
只除了原本健硕的身子,每况愈下,短短半月就虚弱的只剩一把骨头,再看不出曾经玉树临风、俊郎出尘的模样。
反倒是王敏悦,自打离开绍家,精气神是越发的好,面色红润不说,先前打出的伤口都愈合的飞快。
连带着,那李家庶子的亲娘,原本体弱多病,走个路都会一晃三喘的病秧子,经过那女人鞍前马后的照料,如今连续走上十里路都不带喘气的。
现在,那对母子俩逢人就夸王敏悦贤惠贴心,是他们李家的福星。
谁要是敢胡咧咧,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绍家人一路上看得直恶心,却碍于绍铭珩自己不出头,只能顶着其他人揶揄嘲讽的目光,埋头赶路。
可惜,绍铭珩现在这副窝囊的模样,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绍临深。
若他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或许会被他大哥现在的模样糊弄到。
果不其然,这样的日子还没持续多久,解差们用来押运粮食的马车就发生了意外。
其中两匹驽马突然间疯魔般不停朝人群中横冲直撞,而距离最近的李家一行人就遭受了重创。
一个个的不是被马蹄踩到重伤吐血,就是被撞飞出去砸的头破血流。
原本缀在解差那些马车后头的,属于楚妙宜母女仨坐着的那一辆车,也会因为前方的混乱而惊马侧翻,却因着绍临深早有防备,故而让盘古幡提前趴在马头上,才躲过一劫。
“咳咳,还真是幸运呐!”
绍铭珩嘴里呢喃着,那张青灰消瘦的脸庞微微扭曲着,显得越发阴森诡异。
一旁的绍老二没听清,还侧头询问:“大哥,你说什么幸运?”
“没什么,只是说你那位‘好嫂子’很幸运,这么多人受伤,偏偏她离得最近,却总能死里逃生。”
绍铭珩扯了扯嘴角,看着被弟弟背在身后的大儿子,神色温柔了几分,而后,才同绍老二低声商议道:
“二弟,刚刚解差们马车上那些桶里的水都洒出来了,怕是他们中午还得命人去河边打水。
咳咳,大哥正好托你件事情,你且附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