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一个?我筐里可有一百五十斤粮食。”
洪老头极力压抑怒火,争辩道:
“你刚不是说俩孩子要十两银子么,如今粮食可是稀缺东西。
我可问过了,现在一斤糙米都得七十几文,我这可还是去年的稻米,若是拿去卖,没个十五六两都拿不下。”
“谁说俩孩子才十两?你听错了,我方才说的是一共三十两,你拿不出银子,我才允许你用粮食抵扣。”
牙人也不管洪老头说什么,话锋一转,立马趁火打劫。
这倒把老头气得不轻,看对方有恃无恐的模样,都不恨不能直接挑着担子离开。
眼看已经收拾好行李,有下人过来催促,那牙人心念一动,直接让人把两孩子抱到车厢里。
“不,我们不走。”
“外祖父,你快救救我们啊,外祖父!”
俩孩子哭闹不休,小手死死抓着门框不放,声音尖锐刺耳。
洪老头被吵得心烦意乱,想到他刚刚只看到两外孙,没见着自家女儿的影子,不由询问面前的牙人,姓绍的是否将他女儿也卖到这里来了?
“客人,你还是先把眼前这笔生意谈妥后,我再告诉您。”
牙人不想错过这份买卖,只含糊应和着。
可这话却叫洪老头一时犯了难,他本意是想用这些粮食换回母子三人,实在不行起码得将女儿和外孙带回去。
可要只能带回一个小孩,没有他女儿在,以后谁来抚养孩子?
更何况现在年景不好,家里本就缺衣少食的,他就是带回去,还不是跟着一起活受罪么。
升米恩斗米仇,谁知道等孩子被亲生父亲接回去后,会不会想到自己受过的罪,反过来迁怒洪家?
继而怨他们没救自己母亲和妹妹,怨他们不给他吃饱喝足……这事不能干。
洪老头脸色不停变换,面对牙人的步步紧逼,干脆转身挑起担子准备走人。
“哎,别走啊。”
牙人见势不对,赶紧拉住洪老头的箩筐,找补道:
“这事咱们可以再商量一下嘛,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性子还这么急呢?”
他们带着这么多奴隶,一路吃喝拉撒也是不小消耗,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一个没注意就容易夭折咯,还不如换点粮食呢,最起码也能把本钱挣回来。
想到这,那牙人直接命人又把俩孩子抱回来,扯着他们推倒洪老头跟前,故作勉强道:
“算了算了,看你们这么可怜的份上,粮食我就收下了,这两张身契你拿好。”
说罢,他也不等洪老头反应,一把将卖身契塞对方手里,迅速命人把两筐粮食抬车上去,自个儿便急匆匆领着众人离开。
“外……外祖父!”
俩孩子一左一右死死拽着洪老头的袖子,怯生生的喊着,见他低下头,才鼓足勇气道:
“我们在牙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娘亲的身影,她肯定是被那恶人卖到其他地方去了。”
洪老头头疼欲裂,站在路边吐出一口浊气,好半晌才领着孩子去衙门把改换户籍。
此时,县衙大门外正排着一条长队,不少百姓正焦急的等待着,就指望里头的官老爷们赶紧把路引开给他们,好让大家能顺顺利利离开长云府,去往其他府城避难。
因着最近县中消息泄露,县令等人也是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阻止百姓离开。
如今青州旱灾严重,不少府城接连沦陷,受难百姓越来越多,以至于无数难民都开始往其他州郡流窜。
平安县位于青州和中州交界,一旦青州灾情彻底爆发,此处便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没有朝廷调度,县令等人也不敢提前跑路,一旦事发,不仅自己会被革去功名,还会连累家中亲眷和老家的族人。
故而,县衙正中的空地上。
数名文书坐在长桌后头,不断奋笔疾书,只要有百姓交足银钱,立马就将路引递给大家离去。
洪老头一路排队,看的那是心惊胆战,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回村躲起来。
这外头是彻底要乱起来了。
“大人,我们不开路引。”
洪老头点头哈腰,赶紧将提前准备好的户帖放在桌上,请求对方将俩孩子的奴籍消去,再把他们填到洪家的户帖上。
“这是我俩外孙,他们的爹不做人,竟狠心将孩子卖了,小的好不容易把人赎回来,就想给他们换个姓,记到我儿名下。”
桌后那位还是上回给绍临深登记田产的官吏,对上回的事情也算记忆颇深,听到他们都是平安村人,还都是姓绍时,诧异抬头。
‘那人也不像没钱的主儿啊,怎的还卖儿卖女了?’
心底正纳闷,但他一看两孩子的长相,与上回买田的男人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只以为是同村同族,便收回好奇心,匆匆改好户帖盖印后,扔洪老头身上。
洪老头儿慌忙搂住东西,领着两孩子一路小跑离开县衙。
了却一桩心事,洪老头本打算去赌坊打听一番女儿的消息,说不定那姓绍的当时输急眼,将他闺女卖与赌坊。
可谁知,他领着孩子还没到目的地,就听人说那里早就关门,心底顿时凉了半截。
现在县城又是到处乱糟糟的,不少百姓还都是往城外跑,洪老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牵着孩子往城外走。
偏巧,他们前边不远处的位置,正好是陈家人带着一堆行李,顺着出城的人流慢慢往外挤。
洪老头眼尖,一下便看到自家女儿的身影,顿时激动不已,立马高声呼喊:
“佩兰,佩兰!”
俩孩子顺着老头儿的视线看去,也瞧见自家娘亲的身影,眼眶立马通红,更是一个劲儿往陈家人那处挤去,口中呜咽着喊着“娘亲”。
洪佩兰听到后方那几道熟悉的声音,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正要转身找人,却被一旁的陈老太抓住手腕,低声呵斥:
“老实点,别整天想着逃跑,你要是敢再作妖,伤着肚里的孩子,老娘就要你好看。”
说罢,她还让周围几个堂侄戒备些,可别让其他不相干的人冲撞了家中女眷。
随后还眼神恶狠狠盯着洪佩兰,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
洪佩兰没法脱身,又想起陈家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心口一紧,只能低着头顺从的往外走。
后头不远处。
洪老头三人嗓子都喊哑了,也不见洪佩兰吱应一声,神色都有些难看。
尤其是那兄妹俩,看着亲娘身上穿着半新的衣裳,面容虽然憔悴,精神头却很好的模样,再看看他们身上穿的破衣烂衫,以及不断鸣叫的肚子,心底无端升起一股浓浓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