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看他发呆,拿筷子敲敲桌面叫魂,“怎么?没什么头绪?”
陆天明挠挠头,“首辅大人为何问下官建议?”
“不知道,凭感觉吧,老夫实在不想和朝臣扯淡。”
陆天明哈哈一笑,“下官虽然没有与朝官打交道,但也听闻您和稀泥功夫了得。”
“政事可以和稀泥,国事不行。”
“哦?那晚辈诚心求教,何为政事,何为国事?”
“官事即政事,国事即生死。”
陆天明微笑拿起筷子吃了两口,举杯与他碰了一下,缓缓说道,“周大人,您除了同意,难道还能替孙阁老做主不成?”
周延儒一饮而尽,叹气一声道,“是啊,本官除了同意,也不会有别的说法,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因为东虏太配合了。”
“什么?!”
陆天明轻咳一声,“周大人,晚辈给您捋一捋这件事。
袁崇焕斩毛文龙,他把东江毁了,二十万辽民烟消云散,东虏从此没有后顾之忧,此人性格要强,勤王路上妄图节制所有兵马,触碰皇权底线,陛下杀他是为了泄愤,但陛下也把辽西人心毁了,一定后悔过早杀袁崇焕。
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这是大明国策,天启元年由孙承宗提出,如今已奉行十年,他第一次外镇即执行这个策略,大明不再向辽西派军,而由辽人自训成军。
由此诞生了辽西将门,祖大寿成为无可争议的辽西兵头,不管他上面有多少大员,辽西事实上靠祖大寿守卫。
宁远大捷,让孙承宗和袁崇焕尝到辽人守辽土的甜头,用少量饷银就能训练一支强军,再一次巩固辽西将门的威信,关宁军如今分田养兵,完全成为事实上的军阀。
孙阁老如今第二次外镇做督师,但他是个务实的人,不会像袁崇焕一样控制欲过强,只需要保证祖大寿的地位,就可以完成辽西的布防。
陛下对东虏前年入关劫掠大为光火,明明没什么钱粮,却想报复东虏,辽西没有足够的骑军,只能筑城前进。
这战略没什么新鲜,从熊廷弼开始就是这样,但是筑城前进,必须有明确的目标,必须有足够的钱粮。
辽东巡抚邱禾嘉建议筑广宁、义州、右屯三城,一听就是做梦,又想前出,又想截断草原通道,辽西将门没有这样的能力,朝廷也没有这样的底气,所以孙阁老说当先据右屯,筑大凌河城。
这个目标很务实,威胁东虏三岔河、辽河兵堡,使他们不能肆意妄为,坏处就是大凌河独处前线,与松锦一线无法互相照应,容易被围城困死。”
陆天明说完后,周延儒放下筷子点点头,“天明这来龙去脉说的很好,你的意思是,问问祖大寿的意见?”
“这不是下官的意思,是您的意思。”
周延儒淡淡一笑,“滑头,刚才说东虏太配合是什么意思?”
“女真是部落式政体,与鞑靼人一样,如今辽东物资奇缺,大明百姓一石米二两银子都受不了,辽东一斗米五两,整体物价是大明的八十倍。
这样的朝廷不可能维持下去,所以袁崇焕说五年平辽,但世人对袁崇焕的平辽策有误会,这完全是孙阁老那一套,或者说是熊廷弼那一套,唯一的区别是,袁崇焕有辽西将门配合,熊廷弼没有一人支持。
如今袁崇焕死了,天下都知道辽西人心不稳,所以孙阁老才第二次外镇,除了孙阁老,朝廷没有第二个选择。
咱们换位思考一下,此时的黄台吉应该做什么?”
周延儒眼神一亮,“辽东物资奇缺,他们必须不停劫掠,但辽西如鲠在喉,必须解决祖大寿,此时引诱辽西前出,打一场胜仗,削弱辽西的威胁,方便他们再次绕辽北草原入关劫掠。”
啪~
陆天明双手一拍,“周大人一针见血,为了引诱辽西前出,东虏一定偃旗息鼓,不会挑起任何事端,所以这段时间辽西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军情,等大凌河城筑造完毕,必定大军围城,围点打援,在野战消耗辽西精锐,从此可以放心到大明劫掠。”
周延儒捋捋胡须,面色对陆天明充满赞赏,但他随后说道,“大明必须前出,这是陛下的圣意,秦良玉去年勤王后,一万白杆兵驻守京郊,陛下欲派白杆兵到辽西助战。”
陆天明摇摇头,“白杆军乃步战士兵,去平原打野战十万都是添头,他们会被骑兵拖死,辽西若想获得优势,必须动起来,十年来早已证明筑城推进的策略耗费钱粮而没有效果,如今继续坚持下去毫无意义。
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此策核心在于守,如今想进攻,就得换个策略,继续这样的策略只会令人捧腹大笑,必定会失败。”
周延儒惊讶看着他,“你小子敢说啊,换什么策略呢?”
“国策是错的,为何不敢说,孙承宗也知道是错的,但他被架住了,不得不前出,他选择筑一城,本身就是在妥协。换什么策略不重要,重要的是,辽西若想进攻,必须有骑军,李成梁已经在辽东试验过五十年了,辽东没有骑军根本不行,如今为何妄想筑城推进?”
周延儒听懂了,赞叹说道,“天明眼光真的可以,本官问你辽西,你却能想到漠南。”
“孙子才愿意靠别人,但这是大明唯一的选择,唇亡齿寒的道理很简单,林丹汗被黄台吉从辽北撵到漠南,但这家伙是个二杆子,不联合土默特,反而打败土默特占据了归化,实力严重受损,对东虏毫无牵制能力。
既然明蒙双方是盟友,那筑大凌河的钱粮消耗为何不扔给林丹汗呢?他更想对东虏展开报复,会同馆乌蛮驿的使者已经来半年了,给点钱粮,让林丹汗到松锦一线转转,双方都能达到报复的目标,若女真大军追击林丹汗,这时候辽西前出岂不更安全,更具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