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这支三千人的队伍,成分非常复杂。
他本人实际属于袁崇焕嫡系,原本是满桂麾下,宁远大捷后,满桂与袁崇焕闹掰,老曹还行,毕竟他只是个游击将军,不大不小带一千人马,编练关宁骑军后,他也算祖家将。
本来有清晰的归属感,前年京畿保卫战爆发,他就没了归属。
先是跟随袁崇焕入关勤王,突然调拨给蓟镇总兵马世龙,袁崇焕被下狱后,祖大寿招呼辽西营兵跑回辽西,把老曹给扔了。
孙承宗虽然又把祖大寿叫了回来,曹文诏却开始了‘编制’流浪。
马世龙也在辽西镇守过,对他还不错,一开始给了三千营兵,曹文诏从游击升参将,再升副将,京畿保卫战胜利后酬功,直接升二品都督佥事。
此后官品一直没动,但头衔一直在动,前年还是辽西将军,去年二月是蓟镇将军,四月变成了孙承宗麾下的督治将军,五月成了京营将军。
短暂在兵营驻守了两月,七月调拨剿匪,脱离京营编制,成了洪承畴麾下延绥副总兵。
年初又成为临洮总兵官,春季进入山西绞杀王嘉胤,朝廷又给了个河东总兵的临时头衔,返回陕西,又成为陕西剿匪副总兵。
老曹的头衔换一次,代表作战范围变动一次,他的这个总兵与驻地总兵没有任何从属关系,属于兵部调派的营兵,四海为家。
骑兵剿匪乃降维打击,士兵没有过多损伤,步卒跟老曹就遭罪了,一打起来冲到匪堆里,两年换了两茬人。
蓟镇原本的三千人,与东虏作战变成了一千人,后来宣大补充一千人,洪承畴给补充过两千人,山西给补充了八百人。
到现在为止,三千人的队伍,麾下兵源九镇齐全,大明朝唯一的特例,但个个身经百战,绝对是精兵中的精兵,
精兵不是陆天明认为的令行禁止,而是忘掉恐惧,生死看淡。
老曹回到营地,马匹在山坳中休息,士兵们在土堎上躺着晒太阳,聊荤段子,看他带回粮食,齐齐鼓掌为头领叫好。
有粮食就饿不死,饿不死就能剿匪,剿匪就能领赏,这个逻辑很简单。
以前总督抠抠搜搜给一两二两,看看人家京城来的钦差,十两大银锭揣怀里,感觉力气都猛了一倍。
这支军队锅碗瓢盆齐全,自然不缺油布大帐,老曹回到大帐,里面用石头当凳子,中军官曹文耀,副将艾万年、柳国镇,游击将领曹变蛟、曹鼎蛟、冯举、刘成功、平安,一个不缺。
扔掉铠甲,浑身汗臭,干脆光膀子到门口冲了一下,屋内的人看他这样子,已经猜到结局。
曹文诏从不为战事发愁,他沉默的时候,一定与官场破事有关。
老曹光膀子坐到主位的石头上,沉声说道,“陆大人让我们练兵,后天有三千人到此,有粮、有银,从未有如此舒坦的日子,老子却糊涂了。”
突然说这种事,在坐的都没法接茬,老曹等了一会,再次叹气道,“洪承畴大人给的消息,与今日变蛟从锦衣卫打听到的消息一样。
陆天明乃陛下潜邸旧识,皇史千户升同知,年初京城杀东虏奸细,抓获努尔哈赤的儿子,绞杀四侯一伯叛逆,妥妥的亲军强人,锦衣里的二号人物。
他也很大方,陛下说封赏三万两,他就给三万两,连辛苦费都不留,大明朝独一份的钦差。
就是太年轻了,脾气有点冲。他猜到剿匪迟早会与地方士绅因钱粮闹别扭,干脆不去剿了,等士绅主动低头提供粮草。
钦差拿着尚方剑,咱们不可能抗命,也没什么风险,就是有点别扭,对了,他还是英国公的孙女婿,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本官劝半天没用。”
啪~
艾万年一拍手道,“末将听明白了,陆大人需要声势,这是让咱们给他撑腰,既然如此,咱们就安心住着呗。陛下旧识、英国公孙女婿,这身份陆大人也不会丢命,何况人家是兄弟们的恩人,于公于私都应该听话。”
曹文诏点点头,“理是这个理,不好说啊,哪怕他到太原怄气呢,好歹还有其他势力缓和一下,蒲州这地界,首辅来了都不好使。”
柳国镇接着道,“将军,您小心把自己卷进去,咱们装作不知道好了,兄弟们又不是傻子,对钦差佩服的不得了。
人家不仅没要辛苦费,还能从内库把银子全额提出来,这本事让人望尘莫及,既然听令就是支持钦差,那就听令。”
没有人可以商量,这会议完全瞎开,曹文诏捏捏眉心,摆摆手道,“散了吧,让兄弟们按战时轮值,随时准备出发,别给老子睡懒了。”
众人起身拱手散去,只留下中军官曹文耀,夕阳余晖从门口照射进来,老曹一身的腱子肉散发光泽,与他脸上的愁云很不搭。
曹文耀本想汇报一下军械和马匹情况,背光处看到一位红袍带着两位儒袍而来,提醒老曹道,“唐斋山来了。”
按察使大步进门,一身凌威的气势介绍人,“曹将军,此乃太子太保、韩阁老嫡孙韩承宣,这位乃王太保王襄毅嫡孙王之桢。”
就是韩爌和王崇古的孙子,差了两辈,年龄大约差十岁,韩承宣二十多岁、王之桢三十多岁。
曹文诏还未见礼,唐斋山突然厉声呵斥,
“曹将军,你是山西剿匪总兵,裹缩不前、畏战避战,乃欺君大罪,蒲州士绅和韩阁老都看在眼里,阁老心系晋地匪患,说服士绅送你一千石粮,明日必须向北出击,否则你曹文诏就等着下狱抄家。”
唐斋山获得本地大族声援,腰杆硬起来了。
曹文诏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之色,躬身道,“唐大人,钦差距此三十里,曹某奉皇命行事,您找错人了。”
“大胆,你敢抗命?不想活了。”
“曹某听令皇命钦差,不是听令地方宗族。”
唐斋山伸手指着他脑门,气得发抖,“给脸不要脸,万一流贼在晋南蔓延,你曹氏必将夷三族。”
这话过头了,曹文诏突然站直,冷冷说道,“唐大人,你不敢到风陵渡见钦差,在军营色厉内荏鬼叫什么?有胆你也拿尚方剑过来,曹某当然听令。”
…………
注:一码归一码。
这些士绅乃权争胜利者、附骨吸髓的贪腐大员,但他们与北面的边商命运还真不一样。
王崇古的嫡孙王之桢是个抗清名人,因与史可法亲戚关系,南明时期在史可法身边做幕僚。
史可法守扬州的时候,多尔衮曾劝降,大伙都知道扬州给回了一份震荡史册的《复多尔衮书》,临危不惧、大义凛然赴死,这封随处可查的信就出自王之桢(他当面在城头而写,所以版权归属很明确)。
韩承宣是韩爌唯一的孙子,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打蒲州时,带人防御城池,破城后受伤被抓了起来。
李自成想请八十岁的韩爌到身边做事,降服山西残余的抵抗势力,韩爌绝食拒绝,听闻孙子被活捉,老头为救孙子同意了,但也没真做事,三五天后死了,韩氏从此再无史事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