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们走了,留下三十多名校尉,更加让崔勤伍战战兢兢。
两个保长没什么事,他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反而汗流浃背。
典型的自己吓唬自己、无知者无畏。
陆天明乐见其成,锦衣卫名声越恐怖,过几天收到的效果越明显。
一位蟒袍大员来到村子,身后几名飞鱼服,村民挤在拐角看热闹。
这才对嘛,有什么可怕的。
陆天明一直笑着左右点头,身后的崔勤伍在努力给两个保长解释什么叫锦衣同知,
村中站定,小河两边是石头路,环境治理已经超越很多地方。
两村之间有个大石拱桥,远望山谷和山坡绿草茵茵,北望盆地河渠弯绕,一派田园丰收场景。
这里的百姓照样穷,但穷也穷的有样子,超过京郊十万八千里。
原准备叫两个村二十位里长开会,看村民质朴和善的样子,陆天明干脆就在这里开会好了。
站拱桥中间,向两侧招招手,“乡亲们,过来聊聊,本官锦衣同知陆天明。”
本来轻松的村民,听他这一叫嚷,像是被齐齐吓了一跳,个个露出敬畏的神色,脚下齐齐退后。
陆天明纳闷之际,崔勤伍害怕他们惹恼锦衣卫,慌忙到身边大吼,“憋躲,憋躲,额来苏,介葛大官是…”
忘了方言问题,官驿的驿卒见大官多了,当然能听懂官话,他们也不敢听不懂,百姓怎么能听懂呢。
山西可是十里不同音。
崔勤伍快速解释,连连招手让人靠近,好像说了三遍,才对陆天明再次躬身,“乡野之人未见过世面,大人恕罪,您请!”
陆天明斟酌一下,还是决定直接说,自己对他们来说太高了,商量能吓着他们。
“乡亲们,本官到山西剿匪,有六千士兵,七千马,需要借宝地一月,大家不要害怕,本官雇佣村里所有人,能动的都算,我们有粮,每人二两银子,为大军洗衣做饭、切料喂马。
因为马需要草料,本官为你们把庄稼收了,每亩田补一两,兄弟们需要租房子、缝缝补补等其余事,咱们另算。”
说完看着崔勤伍,他才反应过来这些话不能说,犹犹豫豫对陆天明道,“大人,您不能这么说,县衙若同意大军驻守,我们怎敢阻拦,您答应这么多银子,容易…容易民闹。”
陆天明眉头一皱,朝校尉招招手,他们立刻卸下马背上的袋子,三千两呢,就怕遇到这种事。
白花花的银子堆在拱桥上,崔勤伍和村民一起傻眼了,若非校尉挎刀背弩,他们该扑上来了。
“大保长,这是三千两,按本官所言,你来分发,不够的话明天还有。”
崔勤伍听都没听过以两算工钱的事,咕咚咕咚咽口水,努力咳嗽两声,开始大声解释。
他连着说了好几遍,村民个个蠢蠢欲动,但也没人动。
陆天明看的不耐烦,制止崔勤伍无意义大吼,“本官真的给,把里长全叫过来,拿几个铁剪,按黄册分银子,就在桥上分,快点。”
崔勤伍连忙吩咐几个婆娘去找剪子和银秤,锦衣卫不需要他啰嗦,只要有剪子,校尉拎手里剪,一钱也不会差。
不到两刻钟,桥两头里长开始分银子,争先恐后,但也井然有序,速度快的吓人,一炷香都没有就分完了。
地下还有将近一千两没发出去,男女老幼一千多人站在桥两头,崔勤伍大吼一声,他们齐齐下跪,陆天明连连摆手,崔勤伍却劝他到学堂大院,他不走,村民们也不敢起。
陆天明不知道还有这规矩,让校尉把剩下的银子收起来,跟随崔勤伍来到大院子。
院里是烧碱土硬化的场地,两侧有四个石碾,还有一排排的石墩,果然是个谷场,正面一排全是各家祠堂。
河边突然一声欢呼,从门口望去,村民兴高采烈起身,叫着大老爷、大善人,回家藏银子去了。
任何时候,去别人的地盘都要入乡随俗,陆天明在中院给司空图塑像磕头烧香,保长和里长看他态度虔诚,顿时丢掉恐惧,真正亲近起来。
有时候就是这样,大员附身很容易解决的事情,他们却习惯端架子。
后院学堂放学了,东西厢房没有门窗,下面堆着打谷用的脱粒风车和碾子。
两位妇人火速把东屋收拾一下,被褥都换成大红色,崔勤伍嘿嘿一笑,“大人放心,学生儿子大婚所备,没有用过。”
陆天明点点头,“大保长客气了,两村一共有多少亩田?”
“八千一百亩。”
“哦?全是民田?”
“对,全是税田,原本有一万四千亩,后来有大户迁走,地卖给了解州城里的富贵人家。”
“平均一户四十亩?你们两个村没有穷人?这么厉害?”
崔勤伍一愣,低头道,“大人,我们不厉害,虽然没有大户,但人多啊,好在大伙团结,没有人来侵占。”
“一亩一石,一年两季,一石米够三口人吃三个月,那你们村也能养活四千人啊,抛去每亩三斛半定额税,至少还是能养活三千人。”
崔勤伍大张嘴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扑哧~
一直穿校尉服跟在身后的李开夏附耳低声道,“夏税、秋税其实不多,但他们得缴丁税,缴加派的三饷,还有徭役、执役,一亩田差不多能留下两成半。这还得一年两季,没有大灾,其他地方绝对承受不起。”
陆天明哑然失笑,这里的祥和让他忘了此刻到处是饿肚子的人,百姓是把税缴了,至于到官府变成了多少,那是另一个话题。
“大保长,带兄弟们回去吧,咱们明日再说。”
“是是是,学生告退,大人有任何需要就吩咐,乡野没什么好东西,明日给您弄点河里的鱼虾尝尝鲜。”
陆天明给董成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陪崔勤伍去解释解释,估计上千口人都在等着听详细情况。
这屋里没什么东西,但很干净,陆天明洗把脸,与李开夏吃了两个麦饼干粮,天已经黑了。
油灯火很小,山脚下气温比风陵渡凉快多了。
大红被子躺着等了一会,李开夏把一张纸给他,“郎君这办法太厉害了,看似每亩地给了一两,实则节省大量草料银,还节省下锅灶和柴禾费用,总体算下来一月开支一万二千两,可您收获的效果却是朝廷养军五万两的开支。”
陆天明摆摆手没有接,冷哼一声道,“投资小,收益大,试验意义重大,他们却在看我的笑话,但愿有人能悟到一点东西。”
李开夏把核算的过程直接烧了,上床后一脸轻松,“若山西都这样做,一省之地能有三十万精锐,且他们只听您的话。”
“先不说能到那一步,但凡练兵十万,我就死了。”
“那倒也是,可您这样做,他们能意会到吗?”
“不知道啊,希望有聪明人,我并非为了养望,而是为了给他们示范一下将来,这些事必须本地人来主导,我们的人牢牢掌军就可以。
韩爌大概认为我无法募兵,也无法把流贼和军户变成精兵,那是他蠢,天下人也蠢,若我想练兵,到处是兵。
他们脑子里的皇权意识根深蒂固,没有意识到兵权就是政权,政权就是治权。
拥兵山西,就是割据山西,就是改造山西。
只要有忠心的兵,百姓的那些税完全可以免除一多半。
只要有个开头,军民一心,就可以自我循环,这叫根据地模式。
可惜我是个朝官,所以我考虑的人事问题,与他们以为的人事问题,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们以为我离开士绅什么都不是,其实我也不想用士绅,就算内忧外患、时间紧迫不得不用,将来也得砍一茬。”
李开夏听明白了,眼神大亮,“郎君的人事问题是山西的兵权和钱粮主事人,是士绅自己,而不是兵,对吗?”
陆天明点点头,“夫人真聪明,宋裕本难免身不由己,但公爷只给我准备了这么一个人,那我就得找点其他人,给裕本一个抗拒京城的理由和底气。
我不是造反,也没人跟我造反,但他们得知道我的利益所在,以这个标准看,以及一路的观察,曹文诏、孔有德、祖大春、周遇吉都不行。
他们是明臣,没有经营势力的想法和能力,所以人事问题还在山西这些士绅身上,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用他们,但也不想重用他们,需要想个办法,让他们以为自己被重用,而我又可以随时端掉他们,以此过渡几年时间。”
李开夏有点紧张,“几年?郎君以为多少年?”
“十年!”
贵族女的思维很快,李开夏立刻点头,“看来郎君要为他们重建商路。”
“没错,开夏比李腾芳聪明,老头就没意会到我的意思,山西若想有所作为,必须开启商路,这是资源积累最快的办法,谁纠结谁智商有问题,但我不是开商路让他们去走私,而是另一种自我繁荣的商路,咱们得用练兵来内部消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