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午时,李开夏在董成虎之前完成田产账册核对,骑马找了过来。
看到姐姐来了,李开先立刻回避。
陆天明知道他只是展示一下态度,也没有阻拦。
李开夏推开公房门,陆天明躺坐在宽大的木椅中晒太阳,有点盘山虎的气质。
“四百零九人,比我们想象的多。”
李开夏递给他一沓纸,陆天明一边看一边听她继续解释,“晋西南有功名之人927,历代士绅传下来1147家,除了409人合作,还有130家与蒲商沾亲带故,几乎每个县都有,包括吕梁山里的那几个下县。
一多半人受蒲商控制,我们之前估计杨家田产最多,判断错了,杨家有亢家这个姻亲,可能在专心做盐商。最多的反而是张家,王家则除了田产,还控制了垣曲的铜矿。
万历朝的时候,矿监税监遍布天下,中条山铜矿备受打压,他们干脆停了,大明朝为此废掉很多矿,到现在也没有全部恢复,但王家的确控制了铜矿,朝廷收税的矿主是他姻亲,与李建泰一样。”
陆天明大概看完扔桌上,李开夏又道,“我抄录了一份,郎君可以带到蒲州。”
陆天明捏捏眉心,牵连五万人以上的大案,不能让曹文诏一直做,这是难为人家。
李开夏看他不开口,悠悠说道,“郎君早应该想到,您成功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做完这一切,您辞官留山西,咱们一起经营商号,过几年皇帝还是会让您回朝,没必要担忧。”
陆天明看着他眨眨眼,吭哧一声笑了,“开夏认为我在害怕?”
“郎君毕竟双十年龄,做了这么大事,难免心潮澎湃,您却一直有点忐忑,咱们离开官场,积蓄力量,再次返回必定雷霆压顶。”
陆天明下意识看一眼窗外,仰头哈哈大笑,“我心潮澎湃过了,这点实力我忐忑个毛啊,对我陆天明来说,生活只需要万两银子。
超过这个数,一万两和万万两对我没什么区别,但运转起来区别很大,他们对付我,是因为我能挟持钱粮施展出不同的权力,而不是我扣剥了多少银子。
若我搜刮山西几千万两,放到库房存起来,那就是南边绝对的盟友,但我要花银子,那就是天下士绅的对手,这么简单的道理,钱粮再多也不可能让我忐忑。”
李开夏听他说的这么清晰,疑惑问道,“那郎君在想什么?”
陆天明摇摇手,语气沉重,“我没有为杀人犹豫,更没有忐忑,开先说过,当你认为自己最聪明的时候,就是最愚蠢的时候。
山西大势已成,他们来不及干扰我,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要倒霉了,辞官可以,我在犹豫辞官后做什么,没有官身,继续做事容易被扣造反的帽子,那我是不是…迟早会被逼反?”
李开夏两眼大瞪,过一会郑重点头,“没错,妾身也糊涂了,郎君辞官若留在山西,肯定会被扣造反的帽子,您若不束手就擒,只能反了。”
陆天明叹气一声,“山西不具备造反的人心,再说了,我造反做什么,还是得回京,想想那一群人就觉得恶心。”
李开夏双肩一抖,终于意会到关键,“郎君若杀了蒲商,会把所有人都吓坏,您同样不可能被起复。”
“是这个道理,我折腾了一圈,为英国公做嫁衣,可惜我那便宜岳父还是个多疑的性子,让开先收拢人是表象,他竟然在试探开先与我的关系,突然发觉小公爷有个皇帝的性格,真是烦。”
“那就不杀?!”
“杀与不杀,好坏各半,刀子都抡起来了,若没有落下就收起来,以后受害的是我,这就是蒲商的底气,他们只是没想到我这人掀桌子连地板都掀,我得把张世泽想办法困在山西几年。”
陆天明心眼转的太快了,李开夏一时没跟上,犹豫说道,“那就杀也不杀,生不如死,郎君不是派人到陕西了嘛,他们应该在黄河边等着您。”
“杀也不杀?生不如死?”陆天明下意识咀嚼一遍,眼神一亮,突然大笑,“没错,诛心嘛。孙承宗说给他老朋友留一世英名,我一直想干脆点,还是进入误区了。”
李开夏拍拍他的胸口,“郎君不是说无需考虑京城嘛,怎么突然想小公爷,安排起了世泽?”
“我不想也不行,他已经让开先乱插手了,我能把别人挤出去,张家人没法挤,迟早会提奇葩要求,不如直接把世泽留在山西替我挡一挡,过几年商号稳定下来,那除了我,谁说话都不好使了。”
原来是这个逻辑,李开夏低头替他琢磨,外面董成虎大声汇报,“大人,清点完了。西边校尉传来消息,按察使唐斋山和平阳知府求见。”
陆天明一把拽住准备起身的李开夏,淡淡说道,“进来!”
师兄对他们的亲昵视而不见,放下一沓纸,“八十六万石粮,六百万两整白银,黄金七万三千两。”
“师兄,先发一道令,让胡三春带两千锦衣卫提前到平阳,再去告诉一下兄弟们,留下四百人,从此刻起,所有人听开夏吩咐做事,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午后我们直奔蒲州。”
师兄领命退出房间,李开夏突然说道,“郎君为何让董师兄做所有暗事?不怕秦大成离心吗?”
陆天明起身拍拍她的脸,“因为师兄会留在这里,他需要威信,秦大成会留在北面,男人之间这点事开夏无需担心,我就没准备带他们回京。
一会见见知府,我就走了,周遇吉带着流贼新训的人在北面,开夏有事可令他帮忙,但不允许他进来,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位置。”
“好,妾身明白了,郎君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