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火走出正厅没两步,便开始喘了。付景明还跟在他身后,下人的视线也在隐晦而好奇的打量着他俩。
得找个地方歇歇,不然我估计要交代在这。
林星火往四周打量了一圈,迅速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三十米外湖边的亭子。
这个时间点,付景明是第一次见自己。
看在林首辅教导过他的一段时间,有太子太傅的名号,往出送两步,还勉强说的过去。可若我都找地方歇下,他还缠着我不放,可就说不过去了。
林星火在亭子外站定,冲付景明一拱手:“殿下留步,我不过是在房间里闷的时间久了,才有些不适,到亭子里歇歇便好。殿下事忙,便不留殿下了。”
快走快走,咸鱼已经找好窝了,准备结束营业了。
付景明有些犹豫,想要留下却又没理由。
这不就胜利在望了嘛,等人走了,我就可以……
“景明,你怎么跑这来了。”
突如其来的人打断了咸鱼之后的计划,林星火不满的循声望去,想看看阻止自己下班的罪魁祸首到底是哪位。
哦,即将接任五军左都督的韩子佩。
林星火印象中的韩子佩,永远温文尔雅,却永远死气沉沉。
听说是因为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何小姐,最后与云旗定亲,之后又因意外,死在了云家接亲的路上。
京中的安全保卫是韩家负责的,韩子佩又刚刚接手,难免有些疏漏。但何小姐却因为出了何家的门,又没进云家的门,两家都不愿再接手她的灵柩与牌位。就在两家争论不休的时候,韩家以义女的身份接手了这件事,连何小姐的丧礼也是韩子佩一手操办的。
他的年龄比付景明还要大上三岁,到付景明登基的时候,他已经二十六了。官至三品、与皇帝亲厚、世袭爵位,怎么也称得上一声年少有为,算的上是乘龙快婿。可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直守着何小姐的牌位。
林星火甚至觉得他会这样过一辈子。
现在是……天佑十八年末。
算算日子,距离何小姐嫁到云家,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所以云家的这场宴会可不单单是给云大人庆生,更是在给云家的两位公子选媳?
对啊。这种宴会一般不会特别邀请官宦人家的小姐参加,这次却将这些女孩子聚到一处,更是由云夫人亲自招待。
云家在这场宴会之后应该就会向何家提亲,就算何小姐极力不从,但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终还是…
林星火的视线在韩子佩身上游移,这样鲜活的韩子佩他之前从没见过,如果任由事态发展……
林星火有些不忍。
或者……
咸鱼可以小小的扑腾一下?
韩子佩也注意到林星火不断打量自己的视线,他挑挑眉,冲着林星火一拱手:“在下五军左都督之子韩子佩,公子是?”
“林星火,家父是吏部尚书。”林星火浅浅行了个礼,“既然韩公子找殿下有事,那星火便先告辞了。”
牵红线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咸鱼已经加班一刻钟了,现在只想下班。
“别呀。”韩子佩叫住了准备遁逃的林星火,“正厅太闷了,我好容易出来,可不想现在就回去。殿下与林公子要去做什么,不如带子佩一起?”
林星火眼皮跳了跳。
韩子佩以前是这样的性子吗?他不应该永远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而且,他这话是不是就意味着……
叮,加班通知已下发,请注意查收。
林星火面露难色,没有接话。
韩子佩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拽了下付景明的袖子:“殿下?”
付景明将自己的袖子抽回来,眼睛仍黏在林星火身上:“你的身子……”
不好,非常不好,马上就倒。
林星火想以身子不适推脱,却忽的发现周围下人正暗戳戳的盯着他,有几人已经摩拳擦掌的准备冲上来了。
林星火敢保证,只他说一声身子不适,立刻就会有人冲上来,将他“押”进客房。
然后府医问诊、开药,通知林家,云家的人探望,送回林家。
等他回了林家也安生不了,探望肯定是一波接着一波,他当然可以闭门谢客,但总有好的一天吧?等他好了,这些东西还得一一还回去。
与其这样,不如……
叮,加班通知已接收,请认真营业,预计营业时长半个时辰。
林星火的扯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不碍事的,便依韩公子所言吧。”
被迫营业的第三分钟,林星火已经开始后悔了。
不想营业,坐垫好硬,凳子没有靠背,炭盆的味道呛人,手炉也快凉了。
我头疼、胸闷、心口疼,我腰酸、背痛、肌无力……
我是不是快死了?
林星火蔫蔫的坐在一边,付景明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尴尬的气氛开始在亭子中蔓延。
“殿下,您在这啊,可算找到您了。”云府小厮出现,他行过礼,将食盒放到桌子上,“这是名品斋新做的糖蒸酥酪,我们老爷一大早就叫人去排,也就抢到三份,这份是给殿下的。”
总算不用面对面的干坐着了,三个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食盒中的香气散发出来,林星火的馋虫被勾了出来。
糖蒸酥酪唉?《红楼梦》中提到过的糕点。
小厮打开盒子。
糖蒸酥酪酒香甜香诱人,色泽均匀,如凝脂般细腻,桂花蜜的淡黄色与糖蒸酥酪的洁白形成对比,使整个糕点更加美观可口。
林星火控制不住的咽了口口水。
甜点会让人心情愉悦,还会让咸鱼脸上露出笑容。
可惜这份甜点不是给他准备的,所以林星火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糖蒸酥酪,期望付景明用过之后,想着能蹭上两块。
可惜天不遂咸鱼愿。
“谢云大人好意,但孤不喜欢甜食。”付景明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开,注意力重新回到林星火身上。
小厮往外拿糕点的手顿在空中,无措的看向林星火和韩子佩
林星火低下头,暗暗翻了个白眼。
看我有什么用,难道付景明还会因为我将糖蒸酥酪留下吗?
“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也行。”付景明忽然改了主意,他冲小厮摆摆手,“你将东西放下吧。”
小厮如蒙大赦,他将糖蒸酥酪放下,逃似的离开了。
甜腻的味道诱人犯罪。
林星火努力控制自己不看那妖娆的魔鬼,拿起面前的毛尖轻抿了一口。
“这酥酪不错,你尝尝?”付景明将碟子放到林星火面前。
林星火又咽了一口口水。
不是咸鱼没自制力,实在是小甜点太勾人。
“多谢殿下。”林星火放弃挣扎,他拿起一个酥酪放入口中。
糖蒸酥酪的口感软滑,入口即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颗粒感。恰到好处的甜味与奶香和酒香相结合,丰富了糕点的口感层次,形成淡淡的回味。
咸鱼幸福的眯起眼睛,加班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你喜欢的话,可以带一些回去。”付景明又将其他两盘糕点放的离林星火近了一些。
“嗯嗯。”林星火满意的眯起眼睛,正要去拿第二个,白芷又双叒叕跳出来了,“公子,你身体不好,这种酒做的甜点不能多用。”
林星火恹恹的收回手,眼中满是哀怨。
“那我就不客气了。”韩子佩已经盯着那些糕点很久了,见付景明不喜欢,林星火不能吃,立刻将所有的糕点都挪到自己面前。
他从林星火拿的那盘中拿起一个,细细观察着:“殿下不喜欢,林公子不能多吃,那我就辛苦一下,送去给我家穆清吃,穆清最喜欢这种东西了。”
韩子佩口中的穆清就是大理寺卿家的何小姐,他的青梅竹马。
林星火将视线从糖蒸酥酪上移开。
他才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小厮将这些小糕点打包带走,那么可爱的小甜点,他居然只吃了一块。一想到这个,林星火就难过的厉害,他别过头去,咳了两声。
“星火你的身子……”付景明以为是那块糖蒸酥酪将林星火的病症勾了出来,立刻把林星火面前的那盘也挪走了。
林星火郁闷的拿起毛尖喝了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不用管它,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罢了。”等一年以后你在看,哎嘿,没气了。
林星火不想谈这个悲伤的故事,他看着韩子佩十分生硬的转了话题:“韩公子的年龄也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娶何小姐过门啊?”
“我倒是想,但何大人看不上我啊。他觉得我是个武将,配不上穆清。”韩子佩眼中闪过落寞,却很快又忽的亮起,“不过,我最近新得了一匹好马,郁林那边近两年也不算太平。等我立下战功,何大人就算是想要阻拦也不行了。”
……
林星火又抿了一口茶,不用白芷阻拦就将茶放下了。
太苦了,都说茶有回甘,为什么自己面前这杯只有苦涩?
韩子佩的计划是好的,只是……何小姐恐怕等不了这两年了。
韩子佩神采飞扬的讲述着自己新得的马有多么多么的好,新铸的弓有多么多么的精良,林星火嘴里苦涩的味道越发浓烈了。白芷拿了些蜜饯过来,林星火想要将这苦涩压下去,但吃过蜜饯之后,那种苦涩的味道丝毫没有消减,反而被衬托的更加明显。
韩子佩还在喋喋不休,林星火突然插了一句:“韩公子是非何小姐不娶吗?京中的好姑娘还有很多啊。”
“林公子没有心仪的女子吧。”韩子佩正色道,手不自觉的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枚绣着翠竹的荷包,“京中的好姑娘固然很多,其中也不乏比穆清家世好的,容貌俊俏的,才情出众的。可在我眼中,她就是最好的。我甚少读书,但唯独会这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在林星火看着韩子佩的时候,付景明也在饶有兴趣的注意着他。
他的手指在茶杯上一下下的点着,似乎在林星火身上发现的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挑挑眉,忽的笑出了声:“你确实该多读些书,那句话是女子写给情郎的。”
付景明这话虽是对着韩子佩,眼睛却仍在林星火身上。
韩子佩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却依旧坚定的说道:“总之,我就是非她不可。若是她嫁人,我便一直不娶,再说……穆清一定会等我的。”
林星火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何穆清会等韩子佩,可有些事不是两情相悦便可以的。
这样下去,悲剧一定会重演,自己就这样袖手旁观吗?
咸鱼就应该好好养老,咸鱼不应该多管闲事,咸鱼……咸鱼小小的扑腾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也不干什么,就……送个东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