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真健司毫不掩饰的直白令我意外。

    清朗的眉目间没有半分胆怯之色，即便他知道他这么说可能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他还是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我的脸突然发烫，烫到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被烧沸，变成热气透过毛孔隐隐蒸腾，心脏控制不住地怦怦乱跳，几乎到了极限。

    我忙放开美波的爪子，用双手紧紧按住胸口，仿佛再晚一秒，心脏就要从胸腔里鼓动出来，空气好似凝结成块一样堵在了嗓子里，突袭而来的窒息感令我发不出声音，不断发抖的身体结结实实地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突然，我看到他身后的玻璃门外似乎有道电光闪过。

    是闪电还是酒吧的霓虹灯？

    接着又起了风，那个风铃在门外不断摇摆作响。

    啊，真的是闪电啊……要下雨了吗？

    我讨厌下雨天，因为下雨的话会有很多蚯蚓从土里钻出来。

    那年的阿藤曾这么告诉我。

    我更讨厌那些人，讨厌那些站在旁边看着我的眼泪哈哈大笑的人。

    那个被我藏在怀里的阿藤流着泪这样说。

    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他惊慌的眼泪，我抱着他的头，把他的脸藏进了我的怀里。

    没关系，阿藤，每个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啊，没有人会一直勇敢。而且，怕虫一点都不好笑，就像我怕打针吃药一样，都是一样恐怖。以后阿藤如果想哭的话就先忍一忍，等我来了，我就把你藏起来好不好，我们偷偷哭，不让那些讨厌的人看到。

    那时的我，用小小的手捧着他软软的脸，然后我看清了他的眼睛，那双因为流过泪水而变得分外晶亮的如宝石一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重合在眼前人的脸上。

    “我喜欢你，是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是想要把你娶回家里的那种喜欢！”

    稚嫩的童音在我耳边回响。

    藤真健司仿佛变回了那个只愿跟我玩过家家的小男孩。

    “你还记得我吗？”

    他语音轻柔又悠远。

    “……”

    下雨了。

    雨势来得过于急迫，不断有行人从门前跑过躲进旁边酒吧的屋檐下。

    “现在你还总是要去住院吗？”

    “……”

    “现在我有美波了，你不可以再演宠物猫了。”

    “……”

    “现在你回来了，可是……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垂下眼，听着他伴雨而来的话语。

    既然秘密的口子已经揭开，那就一说到底吧。

    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门上，然后顺势而下，留下缓慢滴落的印记，像一道道无助的泪痕。

    我急迫想要知道他给出的答案，可我却没想好该如何妥善处理这种局面。

    我就是这样一个差劲的人。

    在对待情感这件事上，不论是与美智子还是与三井寿，或是如今面对着藤真健司，我似乎总是制造问题的那一方，所有的焦虑、争吵、纠结，最后都需要他们的宽容体谅来解决。

    差劲透了！

    “真的不记得了啊……”

    失望了吗？

    我令他失望了……

    我讨厌身边的人因我感到失望。

    “不是的，藤真学长……我记得的，在你喊我‘酱酱’那天我就想起来了，你是阿藤，是说我眼睛像大海的阿藤……”

    我垂着头说。

    那么特别的比喻，怎么可能会轻易忘掉。

    一声闷雷响起，美波在藤真健司怀里打了个激灵，身子更紧地蜷进他的臂弯里寻求庇护。

    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是我幻想般的克制地开心吗？

    我想象不出，也不太敢看他。

    等了一会儿，他突然抱着美波躬下身子看我。

    唇角微扬，神色如常。

    或许，我记得他这件事，在他心里，其实并不如我想象中那般令人在意。

    我在心中暗自忖度，居然悄悄松了口气。

    “……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

    他的手在美波的脊背上温柔地摩挲着。

    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手背上的皮肤似乎细嫩轻薄，看起来并不像一双篮球运动员的手。

    “为了等你回来，我忍得有点辛苦。”

    我的精神从他的手上抽回来。

    “忍、忍什么？”

    他皱皱眉。

    “就是无论遇到什么讨厌的事，都忍着不哭。”

    忍着不哭……

    “那天学长明明……”

    我想说，在翔阳输给湘北那天，在公交站，我明明看到你在哭。

    可是，现在我才意识到，那天，他看向天空的时候，其实是在努力忍住不哭。

    “我明明怎么了？”

    “不，没什么……可是……为什么要忍着？”

    “因为你说过，想哭的时候要把我藏起来才能哭，可是你一直都没来，我就只能一直忍着，结果忍了这么久，我好像已经不会哭了。”

    他笑意渐浓，逗引着我的目光盯在他脸上，然后慢慢直起身子，就那样轻轻松松地把过往的心情如玩笑般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