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禄去后,穆羽去炭场走了一圈。
炭场关张了,场里存货已经处理完毕。梁二增的娘还在这里住着。看见老东家过来,她赶紧照顾着,又是让座,又是上茶,还洗了桃子给穆羽吃。看桃子新鲜,穆羽吃了一个,问梁二增多大了,可有提亲的来。二增的娘说,俺那儿子,原本直性子犟骨头,没人看得上,自从伺候了东家,这倔驴总算戴上了笼头,俺也省下不少心。说起来也是托东家的福,最近说媒的好几家。前几日,雨燕也来说了一家,正等那边回话哩。穆羽笑着说,年轻人嘛哪有没脾气的,二增性子是倔些,可他为人实在,不惜力又肯吃苦,不愁娶不到好媳妇,你的福气跟着就来哩。
坐了会,穆羽进到场子里。
场里空无一人。围墙外面那一排杨树默默地站着,叶子重重地耷拉着。门对面,三间瓦房的门紧锁着,中间门脑儿上,开业时的铜镜柏叶和桃弓柳箭等物附着层厚厚的黑尘。窗台下歪歪斜斜,立着几把铁锹,蹲着几只柳筐,通体皆黑,不见本色。近前地上,同样是黑黑一层。踏步上去,便有炭粉呼呼扬起,直扑到鼻腔中来。向前刚走几步,鞋帮里裤腿上便也沾满炭粉。看着走着,走着看着,穆羽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荒凉。
开炭窑,本来是不错的营生,偏偏赶上铁路占地。官家征地,说征就征,哪有商量的余地!所谓补偿,只认地上看得见的,不认地下看不见的,话说得冠冕堂皇,跟强取豪夺有什么两样!原想以伐木所得弥补不足,结果又被套住,雪上添霜。炭场从开张到关闭,满共也不到一年,中间起起落落,方方面面,虽说也挣了不少钱,毕竟时间有限,抛去各种花销,顶多算是个不赔。穆羽还没做过如此亏本买卖。可这能怪谁呢?
二增的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她大概是觉得,如今炭场关了,存货处理了,场子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了,而她还住在这里,还挣着东家的钱,心里实在不安,犹豫着要不要向东家说明,还回南街上住。穆羽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没等她开口就先安慰她。
穆羽说:“场子眼下闲着了,不能总这么闲着,很快也要用起来,还要烦你看着些。东西咱不怕丢,只是怕人作害,弄得污七八糟,再要用的时候,又得花大力气收拾。”
二增的娘说:“东家说的是。听见咱炭场不开了,操心这里的人多着哩。场子的卖主,东街当铺的胡寅,还有俺不认识的几个,都来过这里,谁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没有东家的话,俺门都不给他们开。”
穆羽说:“这倒不必。他们看一眼,咱也少不掉啥。就叫他们看,看中了,愿意花钱买或者租,只要咱觉得合适,也没什么不可以。”
穆羽绕着场子走了一圈,回到门口。二增的娘拿炕帚替穆羽扫掉身上的尘灰,拉他坐杌子上,让他脱下鞋,拿去外面磕打干净。回来,她从炕脚拿出双新鞋让穆羽穿上,说这鞋和鞋垫,是俺比着东家的脚印做的,早就要给东家,今日正是时候。穆羽穿上鞋,使劲儿踩踩,果然合脚,由衷表示感谢。二增的娘满意地瞅着自己的活儿,说,东家客气了,要说谢,是该我们母子谢东家。把穆羽替下来鞋拿到外面,抽出鞋垫,一并泡在木盆里,再回来接着聊。正聊着,张妈急匆匆找来,说省城来了电话,夫人让回去接。
穆羽心想,亲家或亲家母想女儿,时常电话问询,谁接到电话去叫一声也就是了;明孝偶尔打电话来,记下事情转告山上也就是了,非得让自己赶回去接,这会是什么电话呢?问张妈,张妈也说不清楚。“莫非是明义……”穆羽心里着急起来,追着自己的影子赶路,走着走着,就把张妈远远地甩到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