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西南的巷子叫西场。没有被称为“巷”,乃是因为自战神驻兵始,那里便是练武的校场。明月堡武馆,占着一座四合院外加一个偌大的场子。四合院门首悬挂着个金匾,红底黑字,写着“尚德”二字,落着赵易生的款,线刻着篆印,挂着幅对联,一样是红底黑字,一样是赵先生亲笔:
心怀天地浩然气,
意存江湖万顷波。
院门朝向正南,场子东西两侧是长廊,西边廊下列着十八般兵器,东边摆着只长条桌和条凳。场子中间方砖铺地,紧靠南,便是明月堡的南堡墙。堡墙根,长着棵粗如车轮的泡桐树,初夏正午烈日之下,举着柄巨大的伞盖,给了这里惬意的一片阴凉。
阴凉下面,贾存谊正躺在藤椅上。旁边石凳上放着那本打开的《朱衣道人拳谱》。叶隙透下来的光影安静地落在他身上。他并没有睡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眼睛眨了眨,身子动了动,依旧在藤椅上躺着。明仁进屋拿了两把蒲扇出来,递给存谊一把,将那拳谱拿起,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明仁哥,”存谊坐起,懒洋洋地说:“你来了。”
“家里忙完了。我过来看看。好几天没见你,也不晓得来府里坐。”明仁说。
存谊说:“炭窑关了,伐木停了。反正闲着也没事做,正好照猫画虎练练拳哩。”
明仁翻动着那拳谱,貌似专注地看那些线描的动作和图解,心里却想着临来前,好月嘱咐的话。
知道明仁要来武馆,好月故意提起文淑。她隐晦地暗示明仁,存谊和文淑彼此都有好感,但文淑对存谊,仅仅是好感而已,最好存谊不要往那方面想,否则执着下去,只会让彼此受到伤害。明仁和存谊是至交,早看出存谊有那意思,却从不干涉,甚至乐观其成。哪怕单纯出于友情,他也愿意妹子嫁给这个朴实勤快、善良爽直的后生。在整个明月堡,无论哪方面,在年龄相仿的后生中,存谊是最出色、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这样一个好后生,本村、外村登门说媒的当然不会少,只是,他隐忍的心思,成了那些热情的好事者们难以逾越的天堑。
“兄弟研习这青主拳法,可有甚心得吗?”
“哪有什么心得!”
“兄弟有心思。”
“哈哈。哥你你说,我有啥心思?”
“我岂不知道你!去你家说媒的快要踏破门槛了,漂亮姑娘排成排,站成队,你能不动心思?”
“动啥心思!都是爹娘着急,生怕他们儿子活成光棍汉,求这个告那个地,来说个没完。把人烦死了!”
“这有啥不好!”
“好啥好?我躲他们,家都不想回哩。”
“我看兄弟是挑花眼了,要么就是早有了意中人……”
“明仁哥你要说啥?”
明仁突然不知该说啥好了。是存谊哪里得罪过文淑吗?是文淑自己有了意中人吗?还是她根本就不懂事!否则,好月跟她提起时,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兄弟好歹留神着些,莫要错过了好姻缘。”
“哈哈。要是哥你来说媒……”
“那好那好,哥就给你操心着。到时候可别嫌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也得是明月堡的,也得跟文淑妹子一样的。”
“哥你放心。要是真的遇上了,我宁愿等。她不嫁,我不娶,等到啥时算啥时。”
明仁怎会不明白存谊的心思。幸好,时间还有的是。文淑的婚事,怎么快也得在明孝结婚之后。在明月堡,除非情不得已,妹妹不能在哥哥之前出嫁。时间,或者时间就是治病的药方子。
他们正说着,村长家侄女儿雨燕来了。她找她叔没找着,寻着寻着就来到了武馆。明仁看见她正要往院中去,叫了声“雨燕姐”,说:
“你来得真是时候哩。”
雨燕停住脚步,转身向他们这边走来:“兄弟你们这是聊啥?热热闹闹的。”
存谊问:“雨燕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雨燕说:“俺又不是外人,怎么就不能到这里来?”她胸前鼓鼓囊囊的,说话时,上下一颤一颤地动。存谊看了一眼,赶紧转过头去。
明仁笑道:“正说存谊兄弟哩。他想让我给他说媒。雨燕姐既赶上了,就把这好事揽下吧。”
存谊说:“姐你别听他胡侃。”
雨燕说:“存谊兄弟!他这怎么叫胡侃?你看中了哪家的,姐这给你去说。”追着存谊问,存谊哪能说得出口,只说明仁瞎说海道,雨燕姐不要信他。
明仁怕存谊尴尬,将话题岔开,问雨燕何时回来的。雨燕说,昨天就回来了。问她找村长做甚。她说是家里来了客人,要约叔叔晚饭作陪。又问她些别的,她一一回答过,却依旧没忘方才的话题。
雨燕说:“俺这里还真有个般配的姑娘哩。”
明仁问:“是哪村的?”
雨燕说:“人家城里的。”
存谊说:“雨燕姐净开玩笑。”
雨燕说:“谁跟你开玩笑!人家在俺跟前,可不止一次提起过你。”
明仁问:“你说的是谁?”
存谊纳闷,差点也问出来。心想,雨燕说的这姑娘,到底是谁呢?他不说话,掉头看向泡桐树的浓枝繁叶。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正说着什么似的。
雨燕说:“翠儿。你们都认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