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穆羽撂下一句话,黑着脸,转身就往车上去。梁二增见状,赶忙跟过去,执辔挥鞭而行。路随山转。远远见一个村庄,村头大槐树下有几人,围在石桌旁喝茶聊天,旁边有个碾盘,有个后生斜歪着歇息。穆羽说,我们过去。我们聊我们的,你不要胡乱插嘴。
树下那几个人,一个财主模样,一个管家打扮,一个衣着褴褛的汉子,一个银发飘逸、精神矍铄的长者。穆羽看这几人的衣着打扮,好奇他们这些人,居然也能无拘无束地坐到一起。车到近前停下,穆羽下车,拱手向几位打招呼。叫花子知趣,退到一边,给穆羽让出个座儿来。管家也站起来。财主仰头看看穆羽,微笑做个手势,请穆羽坐下。长髯公欠欠身,上下打量打量穆羽,回个礼笑道:
“俺这穷山恶水之地,让你开眼了吧。”
穆羽也笑道:“此处风景如画,有如仙境。我看几位神仙一般自在,真有桃花源,也不过如此。”
那位财主,正是葱花的老爹吴金财。他并不知吴敏虎就是斛明武,当然也不知面前这位,就是差点成了他女婿的斛明武的爹,可瞅着瞅着,倒好似在哪里见过,试探着问道:
“看着面熟。敢问阁下贵姓?”
穆羽客气道:“不敢,鄙人姓张,弓长张。”
此时,梁二增已将马车停在路边,从车里拿出一把折扇,过来递给穆羽。穆羽刚打开摇了摇,见几位都用蒲扇,便又折起放下,说:“在下路过这里,人也疲了,马也乏了,不知可否讨杯茶喝?”
管家见来者形容气度不俗,抢着说道:“没甚没甚,路过的都有缘,都是客。”将个空碗倒了半碗水,举着旋几旋涮涮,将水泼地上,再倒满满的一碗,送到穆羽跟前。
吴金财鄙夷地看着管家这一连串动作,又看着长髯公,说:“你老人家看看,茶也不是他的,水也不是他的,茶碗也不是他的,他倒是手脚麻利。怪不得吴礼恒待见他,用他用了十几年。”长髯公捋捋银须,微笑不语。
管家笑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俺东家得罪你一次,这辈子也翻不过身了。”
吴金财哼了声说:“没廉耻的畜牲,活该!”
管家说:“好好好。不说他,不说他。要说这世上,就是这么个道理。这倒茶晾水的,本来就是我们下人干的事,哪敢劳动你老人家!不过,茶是你老人家的,茶碗是你老人家的,说起这甜井水,是吴善友恩赐的哩。”
穆羽端起碗咂了一口,说声“好茶”。心想,茶叶,未必真的是好茶叶,水,未必是真的好水,然而赶了这么远路,身处平日难见的风景,遇到如此有趣的人,此刻这茶,却真算难得的佳品了。
衣衫褴褛的那位说:“就是喝个茶,哪来那么多讲究。俺倒是想勤快,怕嫌弃手脏哩。”
管家说:“嫌弃你?谁敢嫌弃你!谁不知道你是义丐,大名鼎鼎的张尔旺!”
张尔旺说:“什么义丐!就是个讨吃要饭的。”
穆羽早就听说有这么个人,好像在哪里也曾见过。此人擅长说莲花落,又是叫花子,他把讨来的钱物救助孤寡残疾,用于修桥补路,修铁路捐了款,绵上誓师也捐了款,算是个奇人,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人有多大的心,就尽多大的善。凭良心说,我们这些人,都不如你哩。”
管家也奉承道:“谁说不是。多几个吴善友,这天下也就太平了,他老人家也不用当乞丐了。”
吴金财不知想起什么,嘟哝着说了句“吴善友也不抵事”。这话被管家听见了,嘲笑道:“你老人家也好意思说这话!人家吴善友白给了你彩礼,又没咋地你家葱花,你倒念叨着没完了。小心他耳目听见,把你吊这树上数时辰,跟俺东家一样受罪。”
乞丐尔旺说:“吴善友,不是人,他是空王转世尘。这回转世不称佛,太岳山里做山神。山神不能结俗缘,愿护众生皆美满。那事俺也听说过。你吴金财明白人,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说甚婚约和彩礼的事了。”
穆羽听他们说的这些,显然都与明武有关,可到底还是云里雾里的,想要清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正在这时,就听磨盘上歇息的汉子冲这边喊道:
“吴东家,你家葱花来了。”
管家听见了,赶忙站起跑去相迎。张尔旺听见了,也跟去看那传说中的女子。吴金财见二人离座,站起来,走到碾盘那儿,和那汉子说话。穆羽要起身,被长髯公轻挥蒲扇制止了。长髯公给他续上水,冲他微微一笑,低声问:
“是斛穆羽斛东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