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抵是人类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黑轮日公国投掷的大量核弹在地面和海洋上引爆，由核爆掀起和蒸发的大量尘埃与水蒸气进入大气层，参与到整个北半球的大气循环中。被抛入大气层中的放射性物质数以亿吨计，在未来的几个月内，一些地区将完全被核尘埃所笼罩，在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内，人类的后代都将生活在一个充满辐射的世界中。

    2008年11月9日，地球，九州。

    夜幕将这座古老的城市笼罩，星河淌过广场上空，而那座建筑只是注视着它，彻夜地灯火通明，无言地燃烧着。

    “同志们，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不亚于骨肉分离之痛。”在礼堂前方的主席台上，新世界开发的总负责人说道。

    万人礼堂是空旷的，头顶的穹顶漫开水波似的涟漪，中央是一颗红星，而下方则是如定格巨浪般的三层座位，一万个座位坐满了人，凝视着新世界开发的总负责人，但总负责人反而感到一种孤独，一种深入灵魂，跨越两个世纪的孤独。

    “第二次冷战的三极格局已经使世界各大国家的矛盾愈发激化，我们面临的国际形势愈发严峻，而在与黑轮日公国的作战中，我们又让无数同志们牺牲在新世界，这使我们重新审视我们的决定。”

    “由黑轮日公国引起的全面核战争，已经极大地消耗了我军的有生力量，造成我们在新世界作战以来最大的伤亡，派遣向新世界的人中，已经有人患上与核辐射有关的疾病。我国虽然现在的兵力达到一千万，但这对我们来说，依旧是一次巨大的损失，而让战士们继续待在新世界，只会导致更多的战士们患病，牺牲。”

    “因此我们决定，从新世界撤离一部分军队，以免损失的继续扩大，初步撤离人数约为20万人，为患上重度辐射疾病的战士，第二步撤离人数约为25万人...国际局势愈发严峻，我们迫切地需要大量有生力量巩固地球的力量。”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会放弃新世界的同志与人民，我们将为他们留下技术，指导与资料等我们所能留下的一切，同时依旧长期在新世界驻军，保障新世界世界格局的稳定。我们计划，迁移部分国土救赎联盟的人口，让他们迁入本土生活。”

    “但迁移新世界社会骨干力量乃至全部人口是不现实和不合适的。红色联盟，国土救赎联盟等一众国家，必须要实现真正的自觉，他们才能真正强大起来，在我们撤走部分驻军后，他们才能真正有的民族精神与民族气节。”

    “愿未来一切安好！”

    会议结束后，委员们走出万人礼堂，穿过会堂门口无数水墨画与瓷器构成的文化森林，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在夜幕下静谧而空旷的广场上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风吹过，吹拂着一个五千年古国对未来深沉的迷茫与忧思，从这个世界吹来，又吹到另一个世界去，传唱着一个民族的爱，愁，敬，与理想，从远古吹到现在，再从现代吹到未来，它永不停息。

    ...

    2008年11月10日，国土救赎联盟。

    落雪似毯，覆盖大地，只有几座工厂还在运行着，那是雪原上尚在跳动的钢铁心脏，向着祖国各地输送着温热的血液。

    华卫荣在公路上漫步着，望着新世界泵动的钢铁工厂，他感觉与自己那个世界的东北并没有区别，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在遥远的回忆中，他的叔叔依旧在那燃烧的底色下，自信地劳动与生活着。

    “同志，在你们的世界，没见过这样大的工厂吧？”一名休息中的工人走到华卫荣旁边，沾满矿渣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上一次见，还是在八九年前。我在那待了几十年，见过的工厂可不少，我叔之前就是里边的工人。”

    “那现在呢？”

    “现在啊...千禧年左右的时候，工人们下过一次岗，工厂停工过几年。不过最近这几年，国际形势紧张，国家需要大量资源，工厂又被重启了。这次，它们直接向国家提供资源。”

    “听说你们要撤离一部分人...你也要回去么？如果你回去的话，会回到老家么？”

    “不会...我得去首都的医院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结束治疗后虽然有休假，但我也不会回东北了，我会在首都待一段时间，然后回到北方战区服役。那些和我比较熟的人也不怎么回自己家乡，万勋荣同志不会回到他作为非常规武警时服役的魔都部队，曾铮远同志之所以激进，也是因为厌恶他的长辈们总是谈论着极为传统和守旧的观念。你有没有打算到我们的世界看一看？”

    “不用了，即便这片土地经历太多的苦难，她也是我的家乡。”工人在飞雪中站起身来，眺望远方冒出滚滚浓烟，升起黄昏般光晕的炼钢厂：

    “我们终将在核阴云下，建立起我们的琼楼玉宇。”

    希望始终存在。

    ...

    2008年11月25日，北美合众国。

    仰望这座大厦，它不再反射斑驳的星光，因为那早已被阴云遮蔽，但这并不代表它就此黯淡；它反射着繁华城市绚丽的霓虹，昭示着这个国家几乎燃烧起来的繁华。

    在地球，这里被称为“United Nations headquarters”，但在新世界的北美合众国，它被称为“世界总部”，那座蓝色的巨大方碑，牢牢钉在人类历史文明的节点上，像人类文明紊乱时间线的稳定器。

    只有“铸犁为剑”和“呐喊的火炮”，九州外交团代表人李世华从两座雕像以及排成两列的卫兵中间走过，雨淅淅沥沥地洒在他的雨伞上，将整个世界濡成油渍的颜色，而北美合众国的野心，正要从这肥腻的世界中如日升般升起。

    九州外交团进入世界总部内，在几名北美合众国官员的带领下，他们在迷宫般的世界总部内行走，并未觉得世界总部的内部结构有什么陌生之处。

    在会议室内，九州外交团依次落座，而北美合众国的外交团也坐在对面。在北美合众国外交团中，多是身着西装的外交官，但在中央位置，有一个人穿的却是风衣，他便是合众国总统艾穆顿。

    “先生们，我不喜欢拖延时间，让我们直入主题。”艾穆顿将面前桌上的笔记本推倒一侧：“面对当下的环境，你们怎么做？”

    “我们的一切都是为拯救苦难中的人民。”李世华凝视着艾穆顿深藏于墨镜之后的眼眸说道。

    “时代不同，道路不同。我们无法再让全体人类迈上通途，我们只能让一少部分人代替人类，带领人类去走完无尽的苦行路。”

    “全人类都应当共同拥有这个世界，没有人应该被淘汰。”

    “唯有竞争与野心，才能让人类奔跑向前。”

    “从来没有人理所应当地成为高层人类的商品，高层人类也无法代表人类文明的整体，人民将共同拥有这个世界，世界从来不是少数人的财产，少数人想占有它，那么少数人终会被消灭的。”

    “看来，我们的道路不同啊。”艾穆顿说道。

    在接下来几轮外交谈判中，两国先后划清界限。

    由于北美合众国同样参与了对黑轮日公国的作战，因此北美合众国将北非大西洋沿岸一处全部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并派出舰队控制。

    九州依然向亚欧大陆上的国家扮演着导师和盟友的角色。而北美合众国并非仁慈才将如此广袤的领土划归九州管辖。

    但北美合众国的野心从不平息。

    冷战的铁幕已经落下，贯穿大西洋与太平洋。

    ...

    这片大地与这个国家，是由野心砌成的大厦，野心不断增大，整座大厦也愈发高耸。

    背对着合众国的总统，世纪焰公司领导者厄派隆站在落地窗前，眼前的城市高楼林立，整齐排列的摩天大厦构成深不见底的深渊，泛着暖黄色的油腻光晕，而荧光的车流奔驰在网状的公路上，像大地的金色血管。

    “厄派隆先生，情况有些超出我们的预料。第一是黑轮日公国仍未彻底崩溃，他们仍在负隅顽抗，第二是那来自异界的九州，领导着亚欧大陆上的国家，如果我们无法向全世界扮演救世主的角色，救世主计划就不会成功。”北美合众国总统艾穆顿站在厄派隆身后说道。

    “我知道。核攻击和磁环核弹让大量矿产资源上升至地表，往下挖3米，就能找到铁矿，往下挖6米，就能找到黄金——我们只需要在法律上将那些安全的区域划归为世纪焰公司的资本，发些广告和传单，租几艘货轮，那些人就会自己跑到北非去采矿的。”

    “那么黑轮日公国的残余力量呢？纵使世纪焰公司再如何挥金如土，也不可能这般浪费自己的财产。”

    “总统先生，不要忘了，世纪焰公司也是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的，我们有枪支，坦克，火炮，战机甚至是战列舰，在野心的呐喊助威下，我们什么都不会怕的。”

    “那么，那个来自异界的国家呢？”

    “我们要和他们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唯有消灭一切反对我们的人，北美合众国才会登顶人类文明的山巅。”

    “那便愿北美合众国早日登顶世界之巅。”

    “要耐心，总统先生。”厄派隆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微笑道。

    “我们也可以向南看——世界从来没有禁锢过人类的野心，禁锢人类野心的，永远是人类自己的极限。”艾穆顿拉开一侧落地窗的巨帘，那是南方，地平线上泛着黯淡的等离子幕墙光晕。

    ...

    2008年12月1日夜，地球，九州人民共和国首都。

    大半个月的旅途，三人坐游轮，乘飞机，终于离开新世界被核爆污染的土壤，回到久违的祖国大地。

    一辆汽车行驶在桥斜街上，东侧的交通大学已经熄灯，一群大学生在路灯的照耀下离开校区，沿着交通大学路和气象路各奔东西。

    “奇怪，今天不是星期一么，这大学没有住宿么？”开车的是万勋荣，他那一侧的车窗开着，让清凉的晚风直抚面颊。

    “在新世界待了八个月，我们已经和外边信息断代了。”华卫荣坐在后座上，扫视着熟悉而陌生的街景：“外边估计发生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

    “前面就是戒严区了，把军官证拿出来，不然不让过。”曾铮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翻着背包：“在我们离开的八个月里，首都多了好多戒严区，前几天我住首都的亲戚跟我说，附近的河全封死了，桥上能看到坦克，也就只有几座桥让跨过河走。”

    “看，那就有一辆96A坦克，戒严已经很久了。”万勋荣说道。

    在拒马前停下车，一名年轻的士兵敲打车窗后，曾铮远摇下车窗，将三份军官证递给士兵。

    “首长晚上好！”士兵站在车侧面敬礼：“首长同志有何贵干？”

    “没什么，来看看动物园。”华卫荣摇下后座车窗，在新世界经历过与落星人等南半球生物的作战后，他感觉地球本土的生物格外亲切：“小同志，话说这里的首都动物园戒严多久了？发生什么事了？”

    “首长，您可以收听晚间新闻频道来了解最近的情况。很抱歉，没有中央军委特批，任何人不得进入首都动物园，但如果您喜欢，可以转西直外大街多看一会。”

    “谢谢同志，我们先走了。”

    “首长再见！”

    摇上车窗后，万勋荣打开电台，调至晚间新闻。

    “各位观众晚上好！”

    “晚上好！”

    “今天是12月1号，星期一，农历十一月初四，欢迎收看新闻联播节目。”

    “首先为您介绍今天节目的主要内容。”

    “近日，世界各地出现大量不明生物，各国已在加强防范工作。中央决定，加强对生物入侵的防范。各公民要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提高生物防范意识，抵抗外来物种入侵，同时，请各公民遵守国家安排，不要靠近戒严的水域和地区，以防对您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损害。”

    “今日，有公民反映，声称在被全面封锁的闽省，出现主战坦克和舰队戒严封锁的情况。对此，中央中央回应称外来入侵物种具有极大污染性，应当更加谨慎地对待。同时，倡导各个在封城状态下的居民，非必要不离家，接受国家安排，谨慎对待生物入侵事件。”

    “我们已经在2003年战胜非典，而如今，我们也有勇气，有自信，有实力去面对未来的一切挑战。”

    “接下来是下一条新闻，合众国大量建造货船...”

    “真是纷扰的一年啊。”望着夜幕下古老的首都，华卫荣说道，只是在心底，一种不安始终在徘徊。

    自此，人类文明的未来再一次陷入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