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男孩儿看郑戴澜着自己的阿娘,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他自八岁外祖父去世后,就会日日陪着阿娘到这林中来,每每来到这山林之中,阿娘的表情他都看不懂,偶尔还能在娘亲的眼中看到细碎的泪光,他也不敢问。
郑蓁蓁看到已经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旁的野兔,她笑得一脸温柔:“因为这林子里有这个捕兽夹,有阿娘心中最在意的那个人。”
“阿娘最在意的人不是孩儿我么?”郑戴澜再次问道。
“是啊,阿娘在意你,这林中的人是除了你以外阿娘心中最在意的人。只要来到这林子中,来到这里,阿娘就知道那个人一直都在,一直都陪着阿娘。”
她眼中有着幸福的泪光。
十岁的少年当真听不懂阿娘话中的含义,一头雾水。
五十五岁的郑蓁蓁已经当了阿奶,满头白发,此时的她已经躺在了病床上,郑戴澜在床前喂自己的阿娘吃药,喝过药的郑蓁蓁,有了一时的清明,好似身体都轻松了不少:“戴澜,你带阿娘去那片林子好不好?”
“阿娘,大夫说您要好生静养,不能见风,更何况现在天寒地冻的,对您养病没有好处。”郑戴澜耐心劝着。
郑蓁蓁笑得很是豁达:“你就别骗娘了,娘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很快就能去见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了,临死之前,只想去那林子里看看。”
郑戴澜拗不过母亲,只好给她裹上厚厚的棉衣,背着她往林子走去。一路上,郑蓁蓁靠在儿子背上,眼神中满是怀念与期待,脑海中满是那天人之姿的男子的模样。
他不会老去,可他在她的脑海中,在她的心里也同样没有老去。
到了林子,郑蓁蓁示意儿子放下自己。她颤巍巍地走向那个捕兽夹所在之处,缓缓蹲下。
“孩子,我想要自己待会儿,半个时辰后过来接我便是。”郑蓁蓁想要郑戴澜离开,了解自己的心愿。
郑戴澜怎么可能同意,郑蓁蓁只说这是她临死前的心愿,若是他不应,她死不瞑目,阿娘都如此说了,郑戴澜只好离开这里,应着半个时辰后过来接她回去。
郑蓁蓁见儿子已经离开了,这才用着苍老的声音尽量大声的呼唤:“澜见~澜见~我临死前能不能再见你一面,我的时日……”不多了,若是此次不见,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话还未说完,澜见就从皑皑白雪中走来了,他一身红衣很是显眼,郑蓁蓁一眼就看到了他。
“澜见,你当真如我十七岁那年一般模样,可是如今的我已经苍老了。”郑蓁蓁看着瞬间走到她跟前的男子笑着笑着,那泪就流了下来,她竟还有不舍。
澜见这次毫无顾忌直接将苍老的郑蓁蓁揽入怀中:“蓁儿,你又是何苦呢?”
日日来山林中不过是确定他还在这里,可她却也没在逼着自己出现,她就这样守着这片山林自己如此孤独的过完一生,他当真不值得她这般。
郑蓁蓁抬起手轻轻触碰澜见那依旧年轻俊美的脸,“值得,只要知道你还在,我的心便安了。”
澜见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疼惜,“蓁儿……”
雪狐一族知天命,能看透世事,澜见能看出郑蓁蓁的时间所剩无几,能到这里就已经回光返照了。
郑蓁蓁微微一愣,随后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如年少时那般清纯的笑容,道:“澜见,能再看你一眼已是满足,我已死而无憾,我会让戴澜将我葬在这里,这里是我这一生最向往的地方。”
澜见心痛又难过,施法到郑蓁蓁身上,她从五十多岁的老妪眨眼间变成了十七八岁最美的时候。
“蓁儿,现在的你很美,就让我们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相依共度吧。”也算是圆了彼此的梦。
郑蓁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了苍老的褶皱和粗糙,变得光滑极了,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没有了茧子,凸起的血管也消失不见,白嫩又柔软起来了。
她心中大喜,没有一个女人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最美的一面,她是真的无憾了。
她扑进澜见的怀中,一生的梦在此刻终得以实现。
天阴沉了起来,不一会儿大朵大朵的雪花就‘扑簌扑簌’地落下了,此时的郑蓁蓁在澜见怀中已经没有了呼吸,脸上挂着满足又幸福的笑容。
郑戴澜脚步匆匆地赶来,离得不远就看到阿娘半靠在大树旁,坐在雪地中,一动不动,他顿时就哭声大起,喊着娘靠近,可他阿娘再也醒不过来了。
郑戴澜听了郑蓁蓁的遗言,就将她葬在了这林子中,原本放着捕兽夹的地方起了一座新坟。
澜见的故事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在郑蓁蓁过世后的两年后,来喜镇爆发了一场雪灾,镇外村子里无屋无粮的人们迟迟等不来朝廷的救济。
郑戴澜家的小儿子还生了病,眼看着要过不去了,晚上,众人都凑在一起,郑戴澜背起孩子,带着夫人和大女儿,下定决心进城寻大夫,哪怕用求的,哪怕卖身,也不能眼看着孩子没了性命。
只是去往的路上,途经葬着他阿娘的那片山林,他不知道作何想的,背着小儿子去了阿娘的坟前,跪下来痛哭道:“阿娘,求您在天之灵保佑小子,让他早点好起来吧,孩儿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郑戴澜媳妇也跪下了给婆婆结结实实地磕头,他们现在没了银子、没了粮食和房屋,大人挨饿不要紧,可怜两个孩子该如何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狐狸出现在他们面前,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好似会说话一般。
郑戴澜大声不敢出,而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想让我们跟你走?”
雪白的狐狸状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他示意媳妇和女儿赶紧起来,他背着儿子径直跟了上去。
“当家的,我们当真……”郑戴澜媳妇心中有些害怕,这深山中大雪更是深厚,都没了他们两个大人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