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瘫坐御座之下,残废的手脚哆哆嗦嗦,身上的汗毛哆哆嗦嗦……
他声音哆哆嗦嗦地道:“无相阁有何意义?一个以下作手段窥探他人私底生活谋财的无耻门派,本就不该存在!”
宗时律道:“是无相阁打探消息的方式下作,还是你自身行为卑劣,不堪见光,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小人之心看谁都是小人!
我今日就来告诉你,你口中以下作手段谋财的无耻门派都在做什么。
花氏创立无相阁之初,世上还无晋南国。
天下还处于分崩离析的局势下,无相阁就担起了守护中原土地不被四境外敌侵占的义任。
无相阁定高价卖消息给各方权贵,只是为了那点过手俗物?
那花家为何还要偏居幽岭,为何不在繁盛城郡置配私产,过大肆挥霍的日子?
因为他们消息交易之所得,除却一部分是要补给门中日常开销,剩下的皆用以向下运转,让所有环节可以正常进行。
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让边境安宁,百姓安生!
无相阁百余年,陪中原万万百姓走过了多少风云变幻?见证了多少岁月峥嵘?
自南宫氏第一任君主统一中原,建立晋南王朝,晋南的昌盛安宁就从未离开过无相阁的匡扶。
晋南历代君主都知道无相阁利用讯息及时之便,化多少将起的战火于无形,防多少欲露的野心于未然。
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因为你善忌多疑,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等不到与无相阁建立起一份良好的扶协关系。
你就因其掌握了你以卑劣手段谋取皇位的原由将之摧毁了!
你以为你毁的只是一个避世而居的江湖门派?
不,你毁的是咱们晋南往后的千秋平治!
——你未守过疆土,未参与过任何一场边线血战。
你不知那火线之外的逆夷有多凶残。
不知边境的百姓在战时过得有多艰难!
你亦不知,每起一场战事,咱们晋南会有多少母亲失去儿子;会有多少娘子失去丈夫;会有多少孩童失去父亲!
你毁的是尊你为圣的万家黎民的美满和乐!
暴君!!!
自以为是的昏主!!!”
侯爷愤气填膺,闻者悲愤满目。
季王此前出于孝道,即便是知道皇上有许多劣行,他也还是坚持但尽本分的原则,必要时说上两句调和话。
却当听见其罪行深重至此天地不容地步,他选择了沉默。
皇后本就对皇上怨恨不已,眼下更恨他入骨髓。
凭一己之力,皇上真正做到的孤家寡人之境界。
皇上喘了好一会大气,闷咳了几口憋在胸腔里的瘀血,愤怒道:
“你知道什么!若它无相阁只是安安分分的买卖消息,朕自然不管。
可它凭什么要把手伸到皇室中来?
你们只知它在安定社稷中出了力。
然,你们知道它还秘密掌握了更换国主的权力吗?
一个荒门野流,它凭何权力决定我南宫氏的帝王人选?
凭何权力左右我南宫皇族命运的走向?!”
“凭我无相阁大义当先,至公无私,受托于建国始帝,替先圣保管了南宫皇族后世品劣君主的易君圣旨!”
幽怨的痛斥声还在盘龙穹顶萦萦旋绕。
一缕男声便于御殿外遥遥传来。
男子音色清幽纯净,如高山流水,似风拂翠杨。
胜美玉之琤琤。
日沉。
紫霞漫天。
众人应声回首。
目迎殿外一身材修逸缥缈的男子逶迤迈入。
男子青衣雪氅,肩后背着个黑檀匣子,匣子宽窄约七寸,形似剑匣,似乎比剑匣更短些,里头不知装的是何物。
但见他皎颜如月,容貌俊美,一抹薄唇晕着三春娇色。
墨发如倾,松松而挽的半髻上随意簪了截竹叶枝,脱俗且倜傥。
步款款间尽展翩然风姿,笑微微却鲜露温婉。
他仿似携幽冥戾气而来,每过之处,方圆丈内均弥漫着阴凉气息。
男子走到众臣前方,首向宗时律一揖,“姊婿。”
宗时律颔首。
明堂内已掌烨烨灯火,荧荧光亮延至男子身上,旋即被他一袭素净白衣敛纳殆尽。
抬眸,他看向坐在金龙座脚下的皇上,“你怨怪我无相阁可以决定南宫氏的帝王人选,为何不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会被决定,而不是被选择?”
“你又是谁?”皇上龙目极力睁大,将堂下白衣俊男逐寸逐寸打量。
“你看我像谁?十九年又七个月一十四天,我花家众冤魂可曾入过你梦?示你惨颜?”
“你是……你不是那个琵琶……琵琶臾嘛?朕知道你。你是……你是花家人?!”
皇上惊错。
“正式向你介绍一下,本人花居岸,字称司臾。
是花家血案中唯一生还的人。
是你无情刀刃下残存的一缕活魂。
世人说,上苍有好生之德;我却说,上苍无德——既允恶人如愿,为何要留下我一人伶仃人世间?
天公性歹,想看我含泪挣扎,很好,那我就挣扎给他看。
血亲冤故,兄姊俱亡,晚生不敏,但凭薄力复家仇。
别来无恙!我的血仇债主。”
司臾言语娓娓,字晰意明。
皇上闻言“啪”一下从踏凳上再摔下。
指着司臾,皇上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竟是花……咳咳……”
气息一堵,瞬间咳出一口黑血。
身旁内官上前去侍候,皇上甩臂将其斥开。
“余孽,余孽……祁鸣,祁鸣,这就是你办的事?”皇上长吸短呼,喋喋怒责。
经历纭舒妃一番折腾,他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一口气在宗时律的质问下又郁结。
如今突然又蹦出一个向他讨债的花家后人!
他感觉胸口已是血潮汹涌,仿佛再过一刻,他就会血冲脑门,暴毙当场。
“你,你想做什么?”皇上乜着司臾,“你是来杀朕的?”
“杀你?”司臾冷嗤,“你一条残命抵得我花家一百多口亲人及门中近百名弟子的血债吗?”
“当初你因忌惮我无相阁秘密掌管了可以易主的权力,设计屠灭我花家。
今日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花家人是如何易主的!”
“你要易主?”皇上茫然无措。
努力爬起身,他跌跌撞撞歪回龙椅上:“你要当着满朝文武易主?!你敢!
你一个身份低贱的伎子,有何资格来决定朕的去留?!
苏涉,给朕将此祸延朝纲的山莽余孽拿下,就地诛杀。”
苏涉将斑驳的目光从祁鸣身上撤回,道:“圣上要臣拿谁?谁是山莽余孽?”
皇上怒指:“你没听见吗?花居岸——”
苏涉无动于衷,望着他叹息:“圣上今日能杀一个山莽花居岸,便也能杀这满堂的‘花居岸’吗?”
“你此话何意?”皇上怒问。
苏涉道:“若非你做下那么多令人齿寒的罪业,又怎会沦落至此孤掌难鸣的境地?
自从投身先帝创建的宣翼军,我苏涉的原则便是择明主而护。
从前,你以暧昧言词诱使张趋及其他奸佞替你‘分忧’。
借他们的手为你铲除臆想隐患,我都以没有确实的证据与足够的能力扳倒你而忍耐着。
可是今日,你的罪行明明白白展露众人面前,让贤已是势在必行,且我相信,邪不胜正。
我今日要站在正义的一方。
所以我,不会再听命于你了。圣上,好自为之。”
苏涉将后两句话咬得绝决。
皇上捶胸良久:“你也反了是吧?”
露出锐利眼刀,“好啊!好啊!一个个的,都反了!都反了!”
狠厉瞳光瞥向皇后,“你呢?你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也是要与朕为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