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絮婉,佛香纡缭。
南宫述在清净宝殿受主持接待后,撇下浩荡随从,只带了宗寥与苏涉前往翎太妃所住的潇碧院。
丝风朗朗如拂颜罗纱。
清灵雀吟似涤魂仙乐。
拾级往佛境后山的途中,南宫述向宗寥述说他在护国寺生活时的细碎。
——指着寺庙后院一棵苍劲的歪歪扭扭的千年罗汉松,说司臾便是在那树下纠缠上的他。
——路过山阶旁一株高大的香樟,说他曾在那树脚捡了只孱弱的幼雀,并带回去救养,复健后将其放归了山林。
——带她望向满山的翠竹,说他幼时遇见无一的情景,说他被他连蒙带哄带威胁拜师的经过,说他练功的经历……
宗寥听他说着,时而笑,时而又愁。
待于千岩竞秀的半山间遥见一方坐落于翠竹林里的小院时,她忽然步履艰难。
她拖着步子,拉南宫述的大袖,一脸苦愁地道:
“你带苏统领去接太妃娘娘吧,我在此等你们即可。”
“怎么了?”南宫述问。
宗寥道:“脚痛。”
于是南宫述蹲下来背她。
一直到院子前。
宗寥站在竹围的院墙外,又哼唧上:“我在此揉揉脚,你去陪娘娘吃饭吧,我就不去了。我今早吃的有点多,还不饿。”
南宫述看她低垂的眉眼,从她乱转的眼眸里看出她怯场了。
随即安抚她道:“母亲性情清淡,与人温和,很好相处的,不会为难你。
昨日我派人向她通禀过,说要带你来接她,同她一块用饭,她当即就答应了,此刻想必已经备好了饷午,就等我们呢。”
宗寥犹疑问:“真的?那你同她说我是女子了么?”
南宫述道:“你说过不准任何人暴露你的秘密,我自然不会先透露。”
宗寥挠头:“娘娘是自家人,跟旁人怎能一道而论?你该提前说的呀!”
南宫述道:“既如此,我们这便去说也一样。”
言罢,牵起宗寥的手走进清幽小院。
苏涉关上门,候在进门处。
没再跟上去。
且说述、寥二人一脚踏进竹篱院门,一座三合式木制的青瓦屋子如预想一般静静映入眼帘。
院子整洁干净。
院中错落有致摆放着一些花植,其中以清幽的兰花居多。
大概有二三十盆。
余下还有一些茉莉和几株海棠。
那些稍矮些的灌木花枝修剪得别致,枝头蕴色的芽苞娇嫩可爱,宛似睡着了的婴孩的小肉脸。
南宫述说,此院中的各色兰花均是他从前种下的。
立府后,他带走了一盆,就是宗寥常见到的那盆。
而其他的花,如院边高大的绿海棠,院中盆栽的茉莉则是翎太妃闲暇时的最爱。
指着枝干高过东边厢房的一株海棠树,南宫述说,那是翎太妃被遣来护国寺那年种下的,年岁与他相仿。
他小时候常在它的荫蔽下玩耍。
他在长,它便陪他一起长,一直高过他。
宗寥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南宫述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安静听他说记忆深刻的过往。
嘴角含笑,眼里藏光。
站在此间小院门外的山道上就能眺望一城繁华。
而南宫述与母却能在如此强烈的对比下保持一身清净姿态。
掩门打理自己的生活。
足可见他们内心之宁静,物欲之淡薄。
难怪南宫述会说,他对皇权无觊觎。
——凭谁在繁华烟火的诱惑下困熬个十几年,好奇与欲望都会被一点点磨灭吧。
神游间,南宫述已牵着她走到了院中。
不知是屋主人不知有人来还是怎么,南宫述在院中与宗寥说了许久的话,竟不见一人来迎。
看着南宫述有些犹疑的步子,宗寥心里不禁打起了小鼓。
心中暗怨南宫述:这就是你说的你母亲待人温和,很好相处的表现?
南宫述似也察觉到了宗寥的不安和幽怨,拉着她径直就往正屋走。
“娘娘或许不在呢,要不我还是先到山下去,你找到她再领她下山。”宗寥借口想溜。
堂堂世子,上不惧天王威压,下不服老子管教。
她可不屑去见识谁的下马威!
南宫述道:“有我在,不怕。”
宗寥舌绞,小声道:“我……哪里怕了,你瞧这院安安静静的,分明是在拒绝我来嘛!
我识相,我走。刚好,你也不用因我而为难。”
南宫述不放手,带着她两步就到了屋门外。
正屋的门紧闭着,看似无人。
隔门却隐约能闻几许轻缓的呼吸声。
沉息空隙,一阵饭菜的清香徐徐从门缝间飘出,弥漫鼻息范围。
宗寥深吸一口,心想如此诡异的气氛,该不是为她设了鸿门宴吧?
唉……宗寥平息,心道来都来了,且就会会。
她迅速调整好心态。
准备好见机行事。
宗寥不知南宫述对此境况作何感想。
只是见他在门前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神色从容地隔门揖礼,道:
“母亲安,儿子应势所趋,继承了大统,将于明日在承天殿举行即位典礼。
今日特来接您回宫,奉你入主祥宁宫,接受儿子侍奉。”
话音散去片刻,屋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宗寥应声赶紧拱手,恭敬道:“小臣宗寥,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垂下的眼神四处游走。
但见前来开门之人脚踩一双青布履,身着一身青蓝袍。
视线上移,可见其身材婷婉,是个女人。
她手掌粗实,手上皮肤较为粗糙,个子似乎不太高,透出的气质却是沉稳典雅,很有大家风范。
未及去看她面容,女人不慌不忙跪下了,礼过皇上。
宗寥见状,眉头一皱。
猛然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这位原来不是太妃,是太妃的侍女啊?
她可想捶自己——太妃身份尊贵,怎会亲自做开门这种琐事?
开局先失一招,底气不由全散了。
真出息!
宗寥轻轻打了南宫述的手,怨气撒他身上。
瞥见她气呼呼的小脸,南宫述微微一哂,旋即冷着脸,淡淡道:“姑姑免礼。母亲可在?”
“在屋里。”女使道。
说完让出路来,候在一旁。
她抬起一张温淑的面孔,饱经世事的凌锐而睿智的眼睛打量着随皇上一起出现的清俊少年。
余光见她偷偷瞄自己,宗寥有些局促。
但她不露声色,仗着高挑的身量,她自然平视,忽略女婢的谛视。
南宫述似有若无地“嗯”了声,拉上宗寥的手进屋。
修长笔直的腿甫一迈进雅室门槛,一股无形的冷风嗖嗖就窜进了宗寥的后领襟里。
警惕的目光四处乱巡视,她于是在房屋的右手边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南宫述带她走近女人,理袂,跪礼:“母亲。”
皇帝都跪了,宗寥怎敢迟疑?
扑通一下也跪,道:“太后娘娘万安。”
气氛太窘促,她是一点没看清所礼之人生的是何模样。
主要是没好意思去看,毕竟她现在是作男子打扮,明目张胆对视帝王生母可不合礼数。
只晃然见她一袭白衣,端坐饭桌前。
须臾,女人道:“都起来吧。自己家里,不必动不动就礼了。”
她的声音婉转清越,散着丝丝凉意,却又意外的不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