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瀛用余光扫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万历,发现万历并没有看过来,小心侧着脑袋看被带进殿的朱威。
朱威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可是刚进殿就看到朱常瀛“幽怨”的眼神,差点破功,不过毛纪一路已经告诉他了,他知道朱常瀛这么惨都是因为给他求情的缘故。
所以此时也不好板着脸,给朱常瀛抛了个媚眼,朱常瀛咧嘴一笑,却给毛纪看呆了,大难临头了这两位爷在干什么呢?
“咳咳…”
毛纪咳了两声提醒朱威,而后上前跪倒:“陛下,朱威已带到。”
朱威跟着毛纪拜倒,刚好躲在了毛纪身后,让万历一时看不到朱威。
万历还直起身子才瞄见朱威半个屁股,顿时更加生气了,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
“滚开…”
万历毕竟体弱,倒也没砸到毛纪,可就是如此,毛纪也已经一身冷汗了,连忙爬开,撇着朱威咬牙切齿…砚台滚动,好死不死落在了朱常瀛身边,也给他吓了一跳。
朱威则是不慌不忙:“罪臣朱威,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一出口,朝堂众人都吹胡子瞪眼,这话出自武则天时期,一般人真说不出来,大明朝之后这种太过肉麻的讨好话,就不太流行了,谁说这话,就被直接打入趋炎附势那波人里面了。
可是这话是朱威说的,就让众人有些可笑,这货刚把陛下钦点的一省巡抚宰了,现在却来讨好,早干嘛去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万历竟然没有因为这话生气,而是异常平静的说道:“别耍贫嘴,朕问你,你可知罪?”
“臣,知罪…”
马文晟的眉头皱了起来,觉得朱威怎么能这么快就认罪呢?这样一认罪,就没有回圜的余地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
看到马文晟出列,韩力容自然明白这是要去帮助朱威说话的,于是也出列说有事启奏。
万历却是一挥手:“你们两个这么急着认罪吗?呵呵…先等等,等处理完朱威,再说你们的事,放心,一个都跑不了。”
万历这话可让两人如坠入深渊一般,都不敢再说话了,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
万历继续问朱威:“说吧,你自己说说,你犯了什么罪。”
朱威直起身子回道:“臣…不该私自接受辽王宴请,并且辽王送给臣的女人,臣也给带了回来。臣身为辽东督军,确实不该与藩王私交过甚,所以,臣有罪。”
话音一落,满堂寂静,朱常瀛咧着大嘴差点笑出了声,而万历身旁的韩琦也是捂嘴偷笑。
等了半天,朱威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万历冷哼一声:“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臣,脑子不太好,想不出来了,还请陛下指点。”
马文晟已经与毛纪一般,身上冒冷汗了,而韩力容则是狂喜,他觉得朱威这次肯定死的不能再死了。
万历则是被气笑了:“好一个想不起来了,真好啊,朱威…你觉得朕老糊涂了吗?”
后半句话,万历是直接吼出来的,可是朱威还是一脸无辜的模样:“陛下正值壮年,怎么会糊涂呢?只是臣确实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好,那你告诉朕,为何杀钱鹿。”
朱威一副惊讶的表情:“呀…陛下知道了啊。”
马文晟再也看不得朱威如此耍宝:“朱威,好好说话,莫要失仪。”
“是…臣确实杀了钱鹿,不过臣并不觉得自己有罪。”
万历皱眉,拿起桌子上的镇纸朝着毛纪砸了过去:“你说。”
毛纪趴在地上,瓮声瓮气的说道:“钱鹿在宁夏之时,与朱威同属于宁夏前卫,两人有仇,所以朱威杀钱鹿,应当是为了私仇。”
万历冷笑说道:“朱威,锦衣卫已经将你们的过节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臣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臣还是觉得杀钱鹿没有错。”
“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啊,摘取他的乌沙,打入诏狱,三司会审,给朕查清楚,必须让他认罪。”
朱威急了,他可是跟过毛纪看过那诏狱的啊,站在门口都受不了,怎么敢进去啊,进去不死也废了啊。
“且慢…”
万历一愣,随即起身指着朱威:“大胆,朕的命令你还要且慢,你想抗旨不成?”
朱威重新俯下身子:“陛下,请听臣一言,臣身为辽东督军,总管辽东军事,对于来历不明的人,杀了最省事。”
“啥?来历不明?”
“对呀,钱鹿过来就说自己是辽东巡抚,可是臣并没有收到官身文书,所以臣觉得,他有问题,再加上他在山海关数次对我辽东布置指手画脚,臣以为他是异族奸细,所以,臣杀了他。”
万历看向杨吉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吏部没有尚书,暂时由内阁首辅杨吉代管。
杨吉也是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火烧到自己身上了。
可是万历等着呢,只能出列说道:“回禀陛下,官身文书,确实没有发放。”
万历皱起眉头:“朕的旨意,吏部也不听了吗?”
杨吉回道:“臣等不敢,只是两京十三省巡抚之官职,太过重要,按历律,应当在京察过后,确认没有问题,才能正式发放官身文书。”
万历一愣,撇了一眼韩琦,韩琦轻轻点头,表示确实有这样的规矩,万历三十年没有上朝了,对于这些事情确实不甚了解,一般情况下是要等京察过后才正式上任,但是这么重要的位置,不可能空缺着啊,所以大都是直接上任,而后等待官身文书而已。
可就是这一个官身文书,朱威就将必死的局势转变了回来,因为没有官身文书,就是非法的,朱威杀了钱鹿,最多就是杀了一个从四品指挥佥事而已,更可笑的是钱鹿为了这么一个世袭职位,放弃了自己的文官职位。
大明九边重镇,也有规矩,别的军镇武将进入其他军镇范围内的话,是要受其他军镇节制的,朱威是从一品辽东督军,总管辽东军事,杀一个指挥佥事,确实不算什么太大的事。
乾清宫又陷入了寂静,朱常瀛跪了半天,腿都快没知觉了,小心翼翼的挪动双腿,想让自己跪的舒服一些,可是一不小心碰到了砚台。
“嘣…”
声音不大,却在这时候显得格外刺耳。
万历喘着粗气:“逆子,给朕滚出去跪着。”
而后指着朱常洛说道:“你也陪着去跪着。”
一直没说话的朱常洛也是一脸懵逼,不过他还没胆子说什么,过去扶起朱常瀛就往外走去。
韩力容上前解围:“陛下…”
还没说完就被万历打断:“不要求情,他身为太子,身在大哥,自己弟弟这模样,他脱不了干系,让他们跪着,你若求情,你也一起去跪着。”
得嘞,这话没法接了。
万历盯着朱威看了许久,走了过去,半路上踢了一脚毛纪,毛纪抬头看到万历的眼色一愣,又立马低头,表示明白。
万历走到朱威面前:“朱威,那钱鹿虽没有官身文书,但是朕已经下旨了,你杀他,罪无可恕…”
就在这时,毛纪爬了过来:“陛下,臣有事启奏。”
“说…”
“马上入冬了,天气越发寒冷了,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的流民还在不断涌入京城,现在人数已经四万了。”
说完后,毛纪又爬了回去,万历撇了一眼内阁众人还有马文晟,这几人都是人精,怎么能不明白万历的意思呢?
杨吉叹了一口气,首先上前说道:“陛下,流民之事,兹事体大,实在不能有失,朱威虽然有罪,但是也罪不至死,可否允许朱威戴罪立功。”
韩力容不情不愿的附议,马文晟与冯伟杰,自然也是同意的。
万历装模作样了一会儿,最后一脚踹在朱威身上。
“有这么多人替你求情,朕也不忍伤他们的心,但是也不得不罚,你现在也别当什么督军了,朕记得你入京之前好像是百户吧?”
朱威一愣:“是…臣入京之前是宁夏前卫荡寇城千户所焕土堡百户。”
万历点头:“那就好,那你就继续当你的百户吧,不过流民入辽一事,是你提出来的,这事还是你负责,辽东军事在没有新的督军到任之前,你也别撂挑子。”
朱威大喜过望,权利不变,只是官小了而已,无所谓啦。
“谢陛下隆恩。不过陛下,辽王送我那个女人…”
万历气不打一处来,啥时候了,想女人:“滚…”
“好嘞…”
“全都下去吧。”
“臣等告退。”
……
“朱大人,且慢…”
朱威不想被再堵到乾清宫门口了,多少次了,有心理阴影了,出门只是和朱常瀛打了个招呼,太子那边他理都没理,可是还是没躲过。
朱威转头,一脸假笑的看着来人:“杨大人安。”
杨吉身后跟着韩力容和冯伟杰,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