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塞斯没有动作，胸口的光芒便越闪越急。
    紧接着，自动接通了。
    光芒中响起乔尔焦急的声音，“少爷，快回庄园。”
    乔尔只说了一句话，那边忽然噼里啪啦地响，人声嘈杂，似乎有人在叫乔尔名字，乔尔忙不迭“诶”了声，匆忙叮嘱：“快回来，少爷。”
    说完，乔尔主动断开联系。
    阿塞斯怔了怔，迟缓的大脑恢复转动，似乎明白了什么，死水般沉寂的表情裂开一条缝，唇角勾起些许弧度，似悲似喜。
    然而，这点轻微的情绪波动不过维持了几秒，又归于死寂。
    阿塞斯沉默地走到斯内普身边，目光贪婪，由上至下描绘斯内普如同沉睡的面容，忽地，他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冰棺里寒气逼人的手，低声说：“西弗，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冰棺里的斯内普一动不动。
    刚检查完四周的斯内普飘了过来，谴责地盯着阿塞斯。
    “等什么等，这里连本书都没有，你打算无聊死我？”
    顿了顿，他又说。
    “我知道了，你快去快回。”
    斯内普知道阿塞斯听不见，也不等阿塞斯回答，说完就走到另一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研究起那些魔法阵，视线时不时飘向自言自语的阿塞斯。
    阿塞斯独自一人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停下，极尽温柔地牵起斯内普的手，轻轻在指尖落下一吻。
    “别怕，我一直在。”
    寒气蔓延的速度很快，放进去十多分钟的身体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唇瓣的温度融化一点冰霜，顺着斯内普指尖滑落，滴到阿塞斯手背上。
    阿塞斯愣愣看着，无端想起斯内普眼角的泪和黑暗中那双流泪的眼睛。
    “原来那时你真的哭了。”
    “是我的错……”
    怕惊扰冰棺里的爱人，阿塞斯的声音放得很轻，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到这句带着沉重绝望的话，也没人知道他在消化如何彻骨的痛楚。
    片刻后，阿塞斯缓慢阖上眼，逼退眼眶的热意，缄默而温柔地盖好冰棺，转头离开。
    斯内普还坐在魔法阵旁边，看到阿塞斯要离开，说不失落是假的，然而还没等他接受被丢下的事实，那股无形的力量再次出现，连拖带拽拖着他跟上阿塞斯，就差踹了。
    斯内普：“……”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他又不是不愿意跟着阿塞斯。
    那股力量不知道斯内普内心的吐槽，一个用力就把斯内普甩上楼梯，直直飞向阿塞斯。
    阿塞斯离开地下室第一件事是回房间换衣服，斯内普被动穿过墙面的时机刚刚好，阿塞斯已经脱掉衬衫，正单手在解裤子，很快，裤子也解开了，松松垮垮卡在腰腹下方。
    直面男色诱惑的斯内普默默后退。
    他现在退出去，说他不是故意的，阿塞斯会信吗？
    阿塞斯还在继续脱。
    斯内普在看和不看中犹豫半秒，慢慢吞吞转过身。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在耳边三百六十五度环绕，魔药大师全当听不见。
    等声音没了，才转过身。
    换完衣服的阿塞斯又喝了一次魔药，唇瓣的苍白和眼底的青黑顿时消失不见，整个人容光焕发，配合他那开了两颗纽扣的衬衫，就像刚脱离宴会的贵公子，疏离而倦懒。
    阿塞斯扯了扯唇，露出与往日无异的浅笑，大步走出房间。
    斯内普踩着阿塞斯的影子跟上去，仗着没人能看到他，光明正大盯着阿塞斯寂寥的背影看，自虐似感受着自心口处传来的闷痛。
    在这种所有人都能抛开一切狼狈大哭的时候，阿塞斯收敛好所有情绪，将所有痛苦埋在心底，伪装得和平时没有丝毫差别回家，就好像他的爱人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下。
    “别为我难过，阿塞斯。”斯内普伸出手，虚虚抚上阿塞斯的侧脸，“我一直在你身边。”
    阿塞斯浑然不觉地往前走。
    一人一灵魂走出安全屋。
    清晨阳光正好，不热不烫，照在皮肤上只有淡淡的温度，斯内普走在阿塞斯身边，看着地上孤单的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所以他不是不能离开身体，而是不能离开阿塞斯？
    为什么？
    斯内普思索片刻，看向手指上的祝福印记。
    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羁绊吗？
    思索中，两人身边场景变化，他被阿塞斯带着回到了卡文迪许庄园。
    今日的庄园异常喧嚣，或者说防备异常严密。
    清理了一晚上“垃圾”的盖文面带喜色，率领一群身形魁梧、手持各式各样热武器的大汉频繁地穿梭于庄园，他们甚至连脸上伤口还没处理，身上满是血迹斑斑的衣衫也没换。
    见到阿塞斯，盖文喜色更甚，快走两步，又慢下来，远远朝阿塞斯打招呼，“少爷，快上去吧，都在等你呢？”
    阿塞斯点点头，和他们擦肩而过时，突然抬起手。
    一道银光瞬间笼罩众人，治愈他们身上的伤口。
    “下次先处理伤口。”
    “好的，少爷！”
    盖文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滋滋应了一声。
    一转身，又凶巴巴催起还在享受银光治愈效果的大汉们。
    “都给我打起精神！一个两个没精打采的，还要劳烦少爷给你们治疗，再说一遍！别让老子看见你们在巡逻时走神，否则——老子要你们好看。”
    说还不够，盖文一脚踹上其中一个大汉的屁股，把人踹了个狗啃泥。
    斯内普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欣赏完盖文变脸技能，简直大开眼界。
    他记得盖文，除了面对乌姆里奇赖皮点，这个粗犷大汉总是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偶尔和他偶遇也是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没想到私下里竟然那么……憨。
    听着后面陆陆续续传来的打闹声，阿塞斯虚假的笑也不由多了几分真实，加快脚步往里面走。
    乔尔就站在楼梯口，他比盖文还开心，乐呵呵地咧着嘴，嘴角压都压不下去，脸部每道皱纹都得到了充分舒展，往日的严肃早就不知被丢到哪儿去了。
    看到阿塞斯走过来，乔尔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刚要说话，突然一顿，而后缓缓收敛笑容，仔细打量起阿塞斯，狐疑道：“少爷？你怎么了？”
    “上去再说。”
    阿塞斯径直越过他走上楼梯。
    乔尔只得压下担忧跟着他走上去。
    斯内普落后阿塞斯两步，正好夹在两人中间，回头居高临下一扫，将乔尔的担忧收入眼底，心中不知名的闷痛总算淡了点。
    两人一灵魂沉默上楼，阿塞斯就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轻车熟路走到安娜和威廉的卧室门前，垂下头深呼吸，调整脸上表情，然后扬起笑推开门。
    斯内普早在阿塞斯深呼吸的时候就已经穿过墙，先阿塞斯一步看到里面的场景——两对老夫妻站在床尾，围着两个摇篮吵架，话里火药味隔着几米都能闻到，准确来说是两个老男人再吵，另外两位女士对着摇篮笑得一个比一个温柔，安娜躺在床上，靠着旁边的威廉，威廉在和她说话，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阿塞斯推开门。
    安娜眼睛一亮，抬手推开威廉。
    威廉满脸写着不情愿，却拿妻子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走去和自家爸妈以及岳父岳母争夺抱孩子权力。
    安娜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阿塞斯，快过来坐。”
    阿塞斯眼眶莫名一热，鼻子发酸，好不容易压下的悲伤挣扎着从心口喷涌而出，疯狂宣泄，一发不可收拾，几欲要逼出泪来。
    慌乱中，阿塞斯垂下眼睫，握着门把手的手收紧，青筋一条条显露，他毫无所觉，仍在继续用力。
    刚才吵架的两个老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沉默的阿塞斯，安娜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声线轻微发抖。
    “阿塞斯？”
    阿塞斯闭了闭眼，咬紧牙关稳住濒临崩溃的情绪，抬头向安娜勾起唇角，故作轻松地说：“母亲，我回来了。”
    孩子在母亲面前最容易委屈。
    饶是阿塞斯竭尽全力地控制了，尾音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现在在房间里站着的，都是最了解阿塞斯，也是最爱阿塞斯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出阿塞斯话音的颤抖。
    斯内普一遍遍、徒劳无功地伸出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一次又一次穿过阿塞斯的肩膀。
    两位优雅的女士陡然红了眼眶。
    刚吵架吵得快上天的两个老人动作统一地往前走了一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安娜捂住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嘴里语无伦次说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正想过去安慰阿塞斯的威廉连忙掉头冲过去把人按回床上，却被怒气上头的安娜狠狠甩开。
    “刚才你就拦着我不让我出去找阿塞斯，现在阿塞斯就在这里还拦着我，那是我的儿子！我儿子！你凭什么拦着我去见我儿子！”
    斯内普旁观安娜流着泪发飙，话里话外毫不掩饰对阿塞斯的担忧，心里沉寂已久的某处忽然抽痛了一下。
    还不知道自己被注视着的安娜气得两眼发黑，身体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向地板。
    威廉沉浸在被骂的自闭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斯内普倒是反应过来了，也去接了，可他是个灵魂，根本接不住 。而其他人又离得太远，赶不上。
    最后还是离得近、没自闭的阿塞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扶住了安娜。
    安娜就像是濒死的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颤抖着手抚上阿塞斯脸颊，或许是母亲的直觉，她下意识用了去除容光焕发剂的魔咒。
    随着咒语的生效，阿塞斯脸上的伪装消失，原本隐藏在下面的真实容貌慢慢浮现出来。
    安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阿塞斯原本红润的脸泛着病态的惨白，多情的桃花眼中透着一股深入灵魂的疲惫和痛苦。
    只不过一天不见，她的儿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顿时，安娜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滴滴答答”地砸在阿塞斯正在扶她的手上，又顺着阿塞斯的手腕滴落，打湿床单。
    “你——竟然喝魔药骗我，你学魔药就是为了骗我吗！？”
    她咬着牙骂了两句就再也骂不下去了。
    转而心疼地抚摸阿塞斯苍白的脸颊，哽咽着问：“伤到哪了？让我看看。”
    阿塞斯默不作声摇了摇头。
    安娜急切地追问：“真的没受伤？你没骗我？”
    “没受伤。”顿了顿，阿塞斯紧紧握住安娜贴在他脸侧的手，像是汲取力量又像是汲取说出来的勇气，闭上湿润的眼睛，“母亲……西弗他出事了。”
    “西弗勒斯？”安娜脸上血色尽失，没人比她还要清楚斯内普对阿塞斯的份量，“西弗勒斯他怎么了？受伤了？他人呢？怎么不跟着你回来？”
    阿塞斯嘴唇颤抖，空洞的眼中泛起涟漪，声音透着似哭非哭的悲鸣。
    “西弗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他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等我去接他回家。”
    阿塞斯到底没哭出来，可无论是斯内普还是安娜都更希望他哭出来，哭出来起码发泄出来了，不哭没人知道他心里压了多少苦楚和悲痛。
    安娜叹了口气，搂过阿塞斯，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没事，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
    斯内普安静看着相拥的母子二人。
    “我会带他回来。”
    仿佛宣誓，阿塞斯退开和安娜对视，再一次重复。
    “我一定会带他回来。”
    即便倾尽所有。
    安娜在阿塞斯眼里看出宁为玉碎的决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试探：“西弗勒斯他现在在哪？我能不能去探望一下他？”
    闻言，斯内普往前走了两步，主动出现在安娜的视野，可惜安娜看不见他。
    阿塞斯轻轻勾起没有血色的唇，露出一个温柔缱绻的笑，“母亲再等等吧，等我把他带回来再探望。”
    “也行。”安娜强颜欢笑点了点头，笑容难掩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