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旺次日上午就赶来了,也是巧,昨儿傍晚李继贵父子去他正好一趟远门之后归家来,打算在家歇个两三天再出门贩货,一听石榴有活计给安排他,也是欢喜不已,一晚上都兴奋着呢。
这不,早起拾掇的干干净净的,还特意穿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就赶着来下河村了。
他到门上的时候,石榴刚出了门往羊工坊去了,李继和来招呼的他,和气的喊他周兄弟。
大家都是亲戚,从前李继和也是见过周旺的,自是认识。
知道闺女这厢有活计要安排给周旺所以叫的他来,一边喊人先去羊工坊报信说周旺来了,一边招呼周旺到正堂里坐着喝茶,搬了火盆在脚边来让烤火暖暖脚。
周旺也才三十岁,不过成日风吹日晒的,黑糙得紧,看上去竟也同今年已经三十九岁的李继和差不离。
主要是李继和这几年都没有下过地了,吃得好养得好,身上穿得也是细棉衣裳,看着就年轻几岁似的,当然,也不能细看手,虽说李继和不下地干活不吹风淋雨的了,但一直没断过做木工活,现今又给闺女打嫁妆家具,都是自个亲手来,那手上茧子自然不少,磨破皮什么的也是常事。
就是说,光看这人,看穿着这些,看不出李继和是个乡下人了,但看手,还是看得出来这是个做活计的人。
周旺本有些拘谨,但见李继和说话和气,还跟从前一样,就渐渐放松下来,他也是个健谈的,没多会儿就和李继和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说的都是出门贩货的见闻这些。
李继和一时都听入迷了,心里头十分羡慕他走往了这么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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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工坊这边,石榴正跟刘武在办公房里坐着说话,外头,一箱一箱的针织货品被抬出羊工坊装着车。
石榴先例行问候,“刘叔这向可好?大奶奶怕是要生了吧?十姑娘上次说想要兔子花色的针织手套,正好工坊做好了,今儿刘武管事就一并给捎给十姑娘——”
刘武一一回应着后头的问题,末了,才说起前头这一问,“我家老爷昨儿坐船上京了。”
石榴闻言一愣,“怎么突然上京了?我回来前跟刘叔喝茶时,也没听他说起啊。”
刘武眼带笑意,却压低了声音道:“京中消息,皇上已经正式立了太子,过些时候,咱们这边就能都听到这事了。”
石榴眉头一跳,见刘武这眉间喜意,顿时有所觉,“不知立的是……”
刘武笑道:“正是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被册封太子,靖安侯府自然跟着水涨船高,而刘家跟靖安侯府是姻亲,刘东家又跟五皇子来往密切,自然更加不同,也不怪刘武这般欢喜了。
别说刘家了,石榴这厢听到确定是五皇子立为了太子,也是跟着一喜呢。
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她不做官,但有刘东家这层关系,跟新太子也是有一面之缘,还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合作呢。
将来有个什么事,求到太子面前,想来太子也会抬手帮一帮?
总之,比起不认识的谁当太子,这认识的五皇子当了太子,将来还要做皇上,是好事啊。
听到这个好消息,石榴在心里对自己接下来的玩具生意,也隐隐有了一个新想法…
当下并不多说,石榴不知道刘东家几时回来,这找先生的事也先说给了刘武听。
刘武一听就表示不用老爷出马,以刘家的人脉,寻几个落第秀才来做先生还是没问题的,他回去就禀告大爷。
如今刘东家常把长子刘曜带在身边的,好些生意都经他的手,也算是慢慢培养这个接班人呢。
石榴自是忙道那就麻烦刘大爷了。
一箱箱的货装好车,魏风和刘武带来的账房迅速对货单落着账目这些。
这时,护院来找说家里来了人,让她快回去,石榴便想到是周旺来了,当下跟刘武说了一声,就先回家去了。
刚一进门,就听见了周旺的侃侃而谈,也是微微挑眉。
侃侃而谈在看见石榴后戛然而止,周旺还是石榴小的时候见过她,这会儿已经不敢细认了,只看见这通身气派,就知道肯定就是石榴了,下意识的便站了起来。
“这就是周舅舅吧?”桦哥儿随表弟喊周旺舅舅,她随喊一声,总是错不了的。
但周旺却浑身都不好意思起来,他咋好当这一声舅舅啊。
“石,石榴,使不得,使不得。”
李继和就笑:“都是自家亲戚,你是长辈,她喊你一声舅舅也是使得的。”
石榴也点头,喊得自然得很,“周舅舅,坐下说话吧。”
说着自己也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周旺也拘谨的坐了回去。
“周舅舅应该也知道了,我叫你来是有桩采买的活计想托给你来做,你既来了,想也是愿意的,咱们就直接谈。”
石榴顿即道:“周舅舅走街串巷贩货多年,对这十里八村的都熟不说,便是周遭几个县也都熟对吧?”
要说正事了,周旺立马也正色起来,那点拘谨都自然消散了,忙点头,“这些年常在周遭走动,今年上也去过大成府那边,说不上多熟,但各处地方也都是走过,有几张熟面孔的。”
“那便极好,这采买的活计托给你再好不过了。”石榴点头道:“我想让周舅舅帮忙采买棉花。”
大晋开国后不久,棉花的种植也彻底推广开来,除开实在家里地不够种的,一般人家,也多少会种个一亩两亩的棉花,也不是每家妇人都会织布都买得起织布机,所以,种出来的棉花,多是要往外卖的。
更甚的种个六七亩的棉花,除开自己织布的,剩下的也是要往外卖的。
有些是商人下乡各家去收,有些是农民自己拉去城里镇上铺子卖……
时下铺子里的棉花统一售价都是七十五文一斤,而农民若是自己送去铺子卖,能卖到六十文一斤,若是商人来家里收,便要再少两文,少两文,省了大老远的往城里去,那些离城远的农民,也大多愿意的。
“周舅舅你可以自己去跟农民谈价,我不管你收价多少,但收上来送到我这里的棉花,我都给你六十二文一斤,有多少收多少。
我可以提前预支你五十两银子,用作你前头收棉花,以免你银钱不就手。”
周旺听得一惊一喜,竟没想到石榴给他安排的是这样的活计——贩货这么多年了,算一本账他还不在话下的,当下脑子里也转的快得不得了。
百姓自己把棉花大老远送去商铺卖是六十文一斤,商铺的人自己去各村收则是五十八文,他之前贩货时,也曾见过有小货商专门来收了棉花再一批卖去城里商铺,就赚这两文钱的差价。
他还打听过,有些跟商铺做生意久了谈得拢的,能谈到六十一二文,如此一斤就能赚三四文的差价,收的多,那日积月累下来的,可就是一笔不小的银钱了,还稳赚不赔,棉花收到手里,就不可能卖不出去,他之前也抓住过这个商机,想做来着,可是没那么多银子本钱,又自己一个人,到底不敢放开来做……
现在好了,石榴愿意先预支给他本钱,还有多少收多少,只要他放开了干就行,这完全是送银子给他赚啊!
他收五十八文,再送到石榴这里来,转手就赚四文,还稳当得很,就费力气,辛苦罢了,但他贩货这么多年,早就习惯奔波了,不怕辛苦,只要能赚钱!
周旺脑子越转越快,他一个人能力有限,可他这些年认识不少货郎,都熟得很,他完全可以跟他们联系上,给他们六十一斤的价,让他们也收棉花来卖给他,然后他再拉回来,只赚这两文钱的差价,也是大赚啊,毕竟,都不用亲自去跑去收,也赚两文钱呢,要是不这样,他也收不回来,这两文钱也没得赚——
“石榴你放心,这活计你托给我,我一定好好做,定不辜负你的信任!”周旺眼中闪闪,郑重的保证道。
石榴微颔首,随即就让岁绿去取五十两银子来,为了周旺方便,银子都是散的,有碎银也有铜板—
周旺小心翼翼的接过了,仔细的用布包了,又用提来的篮子装了,还跟李继和讨要了一些木屑花铺在上头掩盖住。
篮子是他提来的,他来可没空手,走亲戚可不好空手,且又是石榴给他安排活计,他就更不能空手,所以给提了一篮子的鸡蛋来。
这会儿用篮子装银子,正好。
因惦记这赚钱的大事,周旺忙谢辞了李继和留饭,当下便先告辞归家去了。
等他走后,宋氏进来问石榴道:“原来你找他是为买棉花的事啊?这咱们去铺子买棉花要七十五文一斤,确实是自己收划算,可五十八文一斤的事,庄子上随便找几个人去不就是了,咋找他,还多给了四文去呢。”
她刚刚在轩屋里坐,听见了正堂里说话的。
石榴就道:“娘你也说了,去铺子卖要七十五文一斤,我这六十二文一斤,可足足省了十三文,怎么不划算了?”
宋氏不解瞪她。
一旁的李继和就道:“咱家没发家之前,有时候一年还种五亩的棉花呢,娘他们织不过来,少说要卖两亩地的棉花出去的,咱离城里也远,有时候村里来了收棉花的商人,也就直接卖给了他,我记得那会儿咱们村里常来的那收棉花的商人姓胡,后头有一年,那胡商人没来,倒来了个姓何的,咱爹就没卖,不止咱们不卖,村里好些人家都没卖,那不认识的商人,谁都提防着呢,哪能就卖给他了?”
宋氏隐隐有些明白,但还是不太明白。
石榴见状就接着道:“庄子上随便找几个人出门采买确实便宜,但他们都是生面孔,路不熟就不说了,去到那些村里,别人都防着呢,哪那么好收棉花?
但让周舅舅去就不同了,那些村子他都去过,面熟,认识的货郎这些也多,货郎到处走的,去过的村子就更多了……
虽说给六十文一斤,周舅舅肯定也欢喜乐意,但多给两文,挣得也是辛苦钱,再说了,就多的这两文,也是我特意多的,你想,周舅舅一个人能收多少棉花?但有这多的两文,他就可以让别人帮着一起收了,这样他还能赚到那两文,他也愿意,咱们也能多收到棉花,两厢都好不是?”
这么一说,宋氏就听明白了,拍手道:“难怪呢!我就说那收鸡蛋鸭蛋买猪这些的活计你都让你大堂伯他们去呢—”
又笑石榴道:“你这小脑瓜子就是好使,娘就不如你,你还是随了你爹!”
李继和微红了脸,尴尬的咳了咳,他也比不上石榴这脑瓜子啊。
石榴哈哈一笑,最后又冲宋氏挤眉弄眼,“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周舅舅是四叔的舅子的舅子!”
宋氏眨眼,“这又有啥说法?”
石榴就看向李继和,问,“四叔不是老磨着爹让爹你在我跟前来说好话,别让他做上漆打杂的活计,像三叔一样,给一个小管事当当,管着库房出货啥的,活计轻松又多挣工钱?”
李继和脸又红了,“你四叔就是这样,你不用管他。”
宋氏也接了一句,“有你四婶管着他呢,让他磨呗,反正这管事可不能给他当,你奶都说了,让他就打杂挺好,这真管上事了,准得出漏子!”
石榴扑哧一笑,“但四叔一直磨爹也是吃不消,所以啊,我便给他舅子的舅子安排了这么一桩好差事,四叔再磨爹,爹就拿这事堵他就行,好事都不能归着一房不是?”
当然,也是周旺合适又靠谱,不然,她也不会用他。
就像三婶的娘家嫂子,便是亲戚,便是只拿了一点点的毛线回家,她也照辞退不误。
她会因为亲戚而多帮扶亲戚多用亲戚,可那也要这人值得上帮扶才是。
宋氏一脸恍然,面上笑意更甚,“哎呀,石榴你这脑子!可真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