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祝无及归来,祝家的长老纷纷赶来。
半数鬓发皆白,半数魂归黄土。
却并没有年轻一辈的补上。
祝家年轻一辈,早对这所谓的宗族深恶痛绝,不能够反哺自身、却要家中掏空积蓄去投资祝无及,老一辈尚且有宗族荣誉感,可心中有怨气的年轻一辈,却再不想对祝无及予取予夺。
甚至十分不屑。
族中若无积蓄,还怎么成族?
而这些老一辈的,多少被「沉船效应」所左右,对祝无及投入的越多,越无法止损。
只盼着祝无及能够功成名就,带上族人鸡犬升天,做成这一本万利的买卖。
祝无邀坐在主位上。
主宅的积蓄根本不是族产,而是原身父母的积蓄,原身无法分清族产与私产的区别,祝无邀得了两人的记忆,却能够分辨清楚。
按理来说,即便祝无邀被分了出去,也该带走父母留给她的遗产,但这些人……欺她年少不懂事,将原身父母的私产一并欺为族产。
竟让祝无邀净身出户。
她手持茶盏,微微抬眸,目光在族老身上一扫而过,不带任何情绪。
“我见到了被扫地出门的祝无邀。”
她以祝无及的身份,开门见山。
将众人因愧不多言的事情,直接挑明。
座位上的几位族老脸色有些难看,再抬头看向祝无及时,目光中竟有些隐晦的遗憾。
选错了。
若是当初……没有将祝无邀扫地出门,如今的祝家,会不会是另一种风貌?
听说那本该继承宗主之位的祝无邀,如今颇负盛名,在摘星楼内差点儿成了掌门亲传弟子。
众人对仙家事知道的不全。
可有《万卷书评》的「采访」,即便是当个热闹来听,也能知道祝无邀过得不错。
祝无邀单打独斗,都能够有如今的能耐。
可祝无及呢……
有族老悄悄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这祝无及不仅将留给祝无邀的遗产、尽数耗空,甚至还将族产底蕴消耗殆尽,却也没听过他的名声。
“无及贤侄,不知那祝无邀……可有归家之意?
“若她愿意再续亲缘,不仅对咱们祝家是好事,说不准能在仙道上、与你携手并进。”
有位族老,硬着头皮说出了这番话。
众人早就希望祝无邀能够归家。
可不仅祝无及与她不对付,当年各位族老冷眼旁观,怕也是伤透了她的心。
听到这番话,扮作祝无及的祝无邀,觉得有些好笑,她问道:
“六姑这番话,莫不是要我去给祝无邀赔礼道歉、三拜九叩请她归族,再将下一任族长之位拱手相让,好让你们沾她的光?”
族老连忙摇头,长叹一声。
如今的祝家,哪怕选错了,也不敢将祝无及得罪狠了。
祝无邀扫视过厅中众人神色,没忘记将人聚在一起、要套出的正经事,她问道:
“当初将她赶出家门,已是留下了祸患,你们就没想过这一天吗?
“竟让她完好无损地到了摘星楼,得到了仙缘际遇?!”
手中的茶盏猛地落于桌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
她嗤笑道:
“你们当她心中没有芥蒂,还能够与你们其乐融融?
“若她归来,怕是你们沾不得光,反倒得被溅上一身血。
“她被赶出家门,就没人想着将其斩草除根?”
底下的族老面面相觑,听着那翅膀硬了的祝无及、指责众位长辈当年做事不够绝,如今给他留下了后患。
最后还是那位六姑顶着骇人的视线站出来,说道:
“当初咱们是想过永绝后患。
“但……但你的父亲没同意,说是要他兄长的女儿、看着他的儿子功成名就……”
这是上一辈的争端,祝无及的父亲、始终嫉妒着原身的父亲,便想着让自己的孩子祝无及、压过祝无邀一头。
可是,没有同意……?
祝无邀压下眸中的疑惑,继续问道:
“当年我的父亲没同意斩草除根,你们既是同族之人,难道就没想过主动去灭了那个祸害。
“若你们当时下了手,何至于有今日之忧。”
若真有对原身下手之人,此时便该站出来、向祝无及邀功请赏。
可出乎意料的是,堂下一片寂静。
众人似是真的在为当初没下手,感到遗憾。
但这也说明——当初没人对原身下手。
祝无邀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复下心中无处着落的怒气,祝无邀继续问道:
“此人既已成大患,再论旧事也没什么意义,她父母的尸首在何处,事到如今,或许有用。”
另外一位族老有些疑惑,出声说道:
“当初她父母罹难,是青云门仙人途径发现,让我们前去收尸。
“但不知为何,后来又来了位仙人,将棺木一并收走了,当初还是你父亲指的坟位。”
挖坟掘尸,搜寻秘境中的法宝,连亡者清净都不放过。
下方投来的视线已经带上了疑色,像是在猜疑、祝无及怎会不知此事。
祝无邀平复好神色,没有过多解释,只道:
“没有?
“难道她还能辨认出十六年前尸首的相貌,再仔细想想,她父母的坟在何处。”
堂下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明白过来、祝无及刚刚所言何意,竟是要他们随便找个坟位来以孝道压人。
当真是妙计!
自然,也有人觉得此计太过想当然,凭两具指鹿为马的尸骸,如何能威胁到祝无邀。
祝无邀已经知道了原身父母尸骸去处,不愿与这些人过多纠缠。
当即起身道:
“都散了吧,我此次下山奉师命游历,不好与俗家过多纠缠。”
言罢,穿堂而过,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身后的祝家族老因这番话惴惴不安,怕祝无及翻脸不认人、当真不想再与俗家打交道,又不敢追上前去问,只能眼睁睁看着集祝家底蕴捧出来的仙人、向外走去。
祝无邀知道众人的担忧。
却不想为其解忧。
若不是顾忌着青云门,她真想在众人面前揭下千相,看看祝家族老见着祝无邀、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但祝无邀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原身的死……并不是祝家下的手。
月光洒落在街道之上。
静默无言,似是凝为内外澄澈的琥珀。
祝无邀突然止住了步伐。
中陵城修仙大会,魏章为报父仇,请出敬天诛邪令,说得是——
「你手上必然会有无辜者的性命。」
她站在月光之下,如同被困于琥珀中的虫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