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宴会自当雅量。

    苏牧端着身份坐上主位，主人与宾客分别落座，侧着看去像极了之前千叶师门的晚宴，被蒂娜调侃成《最后的晚餐》的那次。

    以前作陪的小师弟，现今也成了主位的尊客。

    镶嵌珍珠与宝石的黄金餐桌晃到苏牧的双眼，但这张桌子最贵的不是珍珠、宝石，更不是鎏金外表，而是包裹在里面的纯白贵木。

    独特的木香萦绕在鼻尖，光闻两口就令人心旷神怡，他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双圣树的圣体？

    仔细想想议会应该不敢如此亵渎庇护。

    “这是圣白树。”

    执政官看出了他的困惑，介绍说：“一种原生于图纳山的特殊树木，传说这是「百果赐予者--大地与丰饶母神」赠与‘精灵’的礼物，精灵又将圣树的后裔赠予人类。”

    “不过这些都是神话传说。”

    庞贝瞥着大祭司，继续说：“图纳山也好，大地母神也罢，还有传说中的美丽精灵，谁都没有见过，只有这张桌子成了神话的唯一证明。”

    圣白树？

    这东西居然真的存在？不是小说里杜撰的特殊材料？执政官的寥寥数语，立即让苏牧联想到海黎市的幻境。

    那场梦中，阿莱克雅托人打造过一支魔杖，其中一种材料用的正是圣白树。

    大教宗路弥迩写的那两本小说的含金量还在上升，苏牧已经开始怀疑，小说记载的内容会不会是某一个类似城邦的遗落世界？

    “看来尊神见过这种树木？”

    上将军端起茶杯，双眸紧盯着对面的幼神，他的神态看得夏沫心里很不舒服，全是充满觊觎的野心。

    “见过。”

    苏牧点头：“在另一个特殊世界。”

    他已经不再将幻境中的“大英帝国1854”当成是小说的杜撰，而是另一个特殊世界，一个与黎明世界历史高度相似的世界。

    夏沫撇过头，她觉得“特殊世界”这个词用的真好，十分具有模棱两可、可进可退的美感。

    另一个拥有圣白树的特殊世界？

    三巨头听到这句，心中无不微微荡漾。

    尤其是掌握最高神权的大祭司，她前倾着身子，脸上依旧是一副水波不惊的平静，但眼神中透露着渴望。

    如果神话可以被证明，如果神迹可以显露，教会自然也不再需要实行禁忌的统治。

    “尊神的世界呢？”

    飒迦问：“您诞生的天国是否有这样的纯白之木？”

    她急于建立新的联系。

    苏牧先看向夏沫，她摇摇头。又看向橘桜雪，她也摇摇头。

    “抱歉，大祭司女士。”

    “我的世界似乎没有这样的纯白之木，也可能是我的眼界狭窄，没有注意到它的光辉。还有，不必以天国称呼我的故乡，就叫她‘黎明’好了。”

    “黎明世界？”

    飒迦有些些许失望，随后询问一句：“看样子您的故乡应当笼罩在一片金色暖阳之下。”

    “也有黑夜。”

    苏牧说：“白昼与黑夜交替，没有黑夜何来黎明？但我们的夜色却是美好的休憩，不似你们这里的恐怖与威胁。”

    “美好的夜色？”

    三巨头听到这句，无不抬头，透过水晶塔顶仰望着银光圣树，他们也在期许有朝一日城邦也能拥有美好的夜色。

    餐桌上薇思娜左看看、右看看，摸摸干瘪的小肚子，馋的直吞口水。小孩子想不明白，为什么宴会上的大人们永远都是光说话不吃饭。

    偷摸的目光倏忽间撞上苏牧的巡视。

    呀！

    被神明大人发现啦！

    她羞红着脸，低下偷偷摸摸的“贼眉鼠眼”，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藏到桌下。

    “呵。”

    苏牧莞尔一笑，看到孩子贪吃的目光，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坐这半天，却没有留恋美食的温柔乡，像极了唠唠叨叨的大人。

    也意识到，自己不动筷子，根本没人敢吃第一口。

    刚才上将军捧着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

    苏牧拿起银勺，轻轻敲击手边的夜光玉杯，清脆的响声拉回三巨头的憧憬。

    “先知们——”

    “前方的道路曲折蜿蜒，未来的苦难重复波折，但人类终究还是人类……”他举起酒杯，“无论生存还是死亡，都不妨碍我们今天饮下这杯美酒。”

    “敬，终将升起的黎明。”

    众人高举酒杯，颂念着相同的话语：“敬，终将升起的黎明——”

    当三巨头用同一种语言，念出 同一句祝祷语时，金色的光辉从头顶洒落，所有人在惊讶中抬起双眸，那温柔的银树亮起金色华彩。

    金树与银树第一次同时点燃。

    “师兄？”

    橘桜雪无意间低头，视线的余光中，看到神圣的一幕。苏牧身后的神冕缓缓浮现，太阳金羽神徽与双圣树的光芒交相呼应。

    瞬间湮没整个纯白高塔。

    “看！”

    “那是什么？”

    正准备回家搬救兵的狄娜听到路人的喊叫，诧异地回过头，她看到金、银光芒盛大耀眼，而圣树之下纯白高塔的顶层另有一轮黎明。

    “神迹！”

    “是神迹！”

    “双圣树展露了祂的神迹！”

    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嗓子，纯白高塔周围的民众纷纷匍匐在地。

    狄娜愣在原地难以置信，高文反应过来按着她的肩膀，一起拜倒在地上。

    暴虐的白塔骑士同样不可置信，他们维护神圣的法典，却从未奢望过圣树神迹的那天，但此时此刻他们心中的信仰回应了这份期许。

    “恍铛——”

    沉重的镣铐摔落在地，高大威严的白塔骑士同样匍匐于地。满城跪倒的民众之间，有两拨人依旧站在原地。

    仰望白塔的年轻军官，恐惧发抖的售券神父。

    一群是不想跪，一群是忘记跪。

    身后的战友膝盖微微发软，福珀提高声音吼着：“不许跪！唯独黎明、唯独吾心、唯独恩典。神赐予我们人之尊严。”

    “祂说：不许跪！”

    战友们深吸一口气，在福珀的鼓励下，笔直站立：我们死都不怕，害怕不跪下吗？

    一声“不许跪”吓得售券神父们面色苍白，无不瑟瑟发抖恐惧瘫跪。

    如果真的有神，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他们这些亵渎的骗子。

    微风从东方吹来，卷动城内的猎猎旗帜，本已走远的东方人无不回首，跟着风的方向，看向白塔上的旗帜。

    东方的星辰龙旗迎风飘扬。

    可——

    东方的风越涌越急，没有丝毫停息的意思，美好的微风短短瞬间成为灾厄的狂风，上一秒还在因为神迹感动的民众，这一秒只剩对未知的恐惧。

    “轰隆！”

    金色雷暴在西方跳动，毁灭的气息急速压来，压得蓝血以下连气都喘不上来。冰寒的狂潮自远方的海洋升起，犹如各国神话共同记载的“大洪水”。

    极寒的黑色洪水不断高涨，几分钟的功夫就已经超过双圣树的高度，人们这才意识到这不是神迹显灵，而是灾难来临！

    “啊！——”

    恐慌的尖叫炸响在城邦的上空，虔诚信仰的民众慌乱爬起，不知所措地四处奔逃，没有人知道洪水之下命在何方。

    感知到亡国洪水的三巨头面色一变立即起身，三人一同消失在议会大厅，匆忙中大祭司与上将军互相归还对方的武器。

    玩归玩，闹归闹。

    本大将军岂能真拿一杆权杖上阵？那样实在是太丢人。

    大祭司也是这样想的。

    “原来竟是这样，真实令人遗憾的故事。”

    金银流淌的斑斓霞光下，无数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闪过，苏牧看着双圣树喃喃自语。他端起夜光玉杯喝上一口不知名的城邦美酒。

    “师兄。”

    橘桜雪走到窗边，说：“城邦已经彻底乱了，你看，连高文和狄娜的军团都无法维持基本秩序了。”

    “抱歉，尊神。”

    白皇帝焦急起身，恭敬地说：“我需要马上返回维内德驻地，没有我在他们会乱的！”

    “自然。”

    “我送你。”

    苏牧右手一抬，震荡的空间将他吞没，白皇帝尚未反应过来，维内德人乱糟糟的驻地就已经出现在眼前，年轻的太子尚无维稳的威望。

    老皇帝迈着威严的步伐，向前一步，“呕——”吐出刚刚饮下的美酒。

    “安静——”

    神圣的词语萦绕众民耳边，金色涟漪以白塔为中心，一圈圈激荡开。第一序列所过之处，慌乱的人群逐渐恢复理智的思考。

    “高文。”

    “弥赛勒。”

    “还有……”

    “福珀。”

    “你们三人务必维持好城邦的秩序。”

    “英雄已经出征，死亡不会在今天到来，请尽情观赏城外的残酷。”

    宏大的声音回荡在城邦上空，尽管语言不通，但第一序列的权柄让所有人都能领悟话语中的含义。

    福珀无比激动。

    他本没有指望“神”的救赎，但“神”的恩典还是抵达。

    苏牧借用双圣树的权力，轻松支配着整个城邦，万千民众的信念连接在神国的星空。

    夏沫、橘桜雪同样感到他们的存在。

    是的，就该这样！夏沫赞同苏牧此刻的作为，她认为民众不仅需要引导，更需要领导，必要之时必须强权干涉，否则愚蠢会摧毁他们自己。

    橘桜雪则认为仅仅如此还是不够，民众的力量不容质疑，民众的愚昧同样不容置疑，不仅需要领导更需要统治。

    西方的天空，三巨头迎面对战毁灭洪水。

    大祭司纯白的法杖爆发出耀眼的炽光，澎湃的生命力注入战友的胸腔。

    【4-9：永生】

    黄金黎明神权第104号，S级，隶属于生命序列。

    ……

    【4-10：永恒圣堂】

    黄金黎明神权第103号，S级，隶属于圣光序列。

    ……

    “啾——”

    猛禽高亢的啼鸣震动四方，城邦民众看见天幕之下冲出一只黑色雄鹰，它的羽毛在纯白圣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斑斓的金属光泽。

    【4-6：王朝】

    黄金黎明神权第107号，S级，隶属于尊金序列。

    ……

    紧接着纯白圣光的对面，那毁灭的黑潮失去最初的色彩，灰质的世界吞没一切流动的速度，时间寂灭笼罩在每一滴潮水之上。

    【4-15：往生】

    黄金黎明神权第98号，S级，隶属于速度序列。

    ……

    灰质的世界中唯有雄鹰斑斓照旧，它披着大祭司的祝福无畏无惧地撞上洪潮，羽背之上执政官庞贝目光凶戾。

    “我来助你！”

    “吼——”

    暴风于光明其起舞，上将军拔出他的黄金佩剑，一尊清霄巽龙盘踞身后。黄金的利剑挥动斩出，所有人都看到天空被巽龙撕开。

    【4-5：归渊大葬】

    黄金黎明神权第108号，S级，隶属于精神序列。

    ……

    【4-4：开天】

    黄金黎明神权第109号，S级，隶属于暴风序列。

    ……

    六道尘世大权浮现在西方天界，撞上毁灭的漆黑洪潮，不稳的世界被再度扭曲，破碎的纹路爬满空天，大地在洪潮中毁灭消亡。

    “天空与大地成了序列的坟场，难怪种不出半粒粮食。”橘桜雪感慨一句，“照这么打下去，城邦也得毁灭。”

    夏沫开口：“所以他们才拼了命地将战线放在远方。”

    “嘶——”

    橘桜雪摸了摸下巴，说：“如果没遇到我和师兄的话，前线估计已经烂完了，敌人早就兵临城下。城邦的子民在这种序列下，简直是必死无疑啊！”

    苏牧轻笑：“我一贯菩萨心肠。”

    说完，他消解在原地，散落成点点飘扬的白光，犹如夏夜芦苇丛里的萤火小虫。

    序列的余波推平一切，撕裂的空间蔓延城邦。

    第一序列的秩序早已不在，军团维护的稳定即将崩溃。民众转头的瞬间，余光中看到一抹金色的黎明。

    黎明中有一位俊美的少年。

    他伸手轻点眼前的世界，空间在指尖波动，序列的金光扩散漫天。权能流转的涟漪下，躁动的世界乖巧的仿若孩童。

    明明少年远在天际，维护安宁的画面却犹在脑海。

    那是……神？

    相同的问题出现在不同人的脑海，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少年身后的太阳金羽神徽上，有人跪拜祈祷，从新来的维内德人开始。

    远方的毁灭与眼前的和平形成强烈冲突，巨大的刺激下部分民众的膝盖再度软化，他们喜欢了跪拜，除了跪倒别无他法。

    “不许跪！”

    福珀喊着。

    他奔跑在人群之中，试图拉起亵渎黎明的愚民，但明明刚拉起一个又跪下去三个，一转身刚才的那位再度跪倒。

    这一次就连东方民众都跪倒在地，他们看着那枚太阳金羽神徽，是多么熟悉的文明符号啊！

    思乡的哭嚎中，有人喊着“玄穹高上帝”，有人念着“太上大天尊”，还有人说着“至尊真如来”，凡此种种难以统一。

    听闻福珀的虔诚。

    苏牧应愿回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