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雪,清晨起来雪又积了一层,脚踩着沙沙作响。许宴知早早上朝在朝堂上昏昏欲睡,下朝就猫回都察院烤着炭火,付白给她煮茶,问道:“大人,这赵亓的处决圣上还没下旨啊?”
许宴知笑笑,“你这么关心做什么?”
“属下就是想知道他怎么死的,他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这么多人,死都便宜他了。”
许宴知接过他递来的茶,轻轻抿一口,嫌弃毫不掩饰的显露,“跟茶有关的东西你最好别碰,糟蹋东西。”
付白撇嘴,“大人,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他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酸的他挤眉弄眼,往壶里一看不由讪笑,“嘿嘿,大人我刚才没注意,山楂放多了。”
许宴知哼哼两声,放了茶盏,从炉子边上拿了个烤橘子,“今日有什么消息?”
橘子被烤的温热,入嘴是甜的,唇齿间瞬间充斥汁水,甜丝丝的。许宴知问他,“今日各家大人可有什么消息?”
付白剥着橘皮,耸耸肩,“宋盛家要招女婿,还想办个比武招亲。诶对了,严大人昨夜跟夫人吵架了,宿在书房。”
许宴知微微坐直身子,惊讶道:“大理寺卿严正?”
付白点点头,“正是,真没想到严大人看着严肃,刚正不阿的,背地里是个怕夫人的。”
许宴知又靠回去,“这几日打探的怎么都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真够闲的。”
“属下也觉得,怎么连这等家宅私事都来上报,这也太无趣了。”
“太安静了,要么是正筹备大事儿,要么是咱都察院的探子早就被人防备了。”
付白正色,“那——”
“大人,属下回来了,玉佩也拿回来了。”张戬就这么火急火燎的进来,半跪抱拳行礼。
“起来回话。”
张戬把玉佩递给她,“属下赶回广陵就第一时间去了福来典当铺,掌柜的说这玉佩本想卖出去的,可是发现这玉佩上刻了字,不好卖。”
许宴知摩挲着玉佩,温润精致,提起来迎光一看很通透,凑近看就能看到“遇书”两字。
张韩胜字遇书。
许宴知满意笑笑,“做的不错,先坐。”她朝付白一挑眉,付白会意给他倒了杯茶,说:“喏,喝杯煮茶暖暖。”
二人看着张戬扭曲的表情笑起来,“怎么样?够不够暖?”
张戬硬生生咽下去,一脸幽怨,\\\"大人,你又捉弄属下。“
许宴知故作严肃,“说什么呢?这是付白的一片好心,你怎么不识好歹呢?”
付白笑的愈发猖狂,张戬狠狠瞪一眼。许宴知给张戬扔了个橘子,“路上可遇到凶险了?”
他吃着橘子摇头,\\\"一路还算平安,没什么事儿。“
“大人,工部侍郎张韩胜张大人求见。”
许宴知扫他二人一眼,“让他去正堂等我,该上茶上茶,别叫人说咱们礼数不周。”
付白和张戬退下去,她站起身来拍拍衣袍往正堂去。张韩胜一见到许宴知就立马站起来,“许大人的伤怎么样了?”
许宴知抬手晃了晃,含笑道:“多谢张大人关心,下官伤势大好,张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张韩胜面色僵了僵,艰难开口:”许大人,我是想问问赵亓的圣旨下了没有?“
许宴知佯装不解,“张大人这话说得好像下不下旨是下官说了算一般,再者,若是下了旨莫说下官了,全京城都会知道,张大人何必来问下官呢?”她笑眯眯的,不进不退等他开口。
张韩胜神色难看,支支吾吾:“我知道,许大人,我是想问圣上打算怎么处置赵亓。”
“张大人,”许宴知挂着笑,“圣上乃天子,圣心难测这个道理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张韩胜一把抓住许晏知,“许大人,我知道你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是能说的上话的,你就帮帮我,透露一点消息给我,我也不会为难你的,你就说说圣上对赵亓的态度就是。”
他神色激动,态度恳切,紧紧抓着许宴知的袖子。许宴知面上带着笑意,手上不动声色将衣袖扯出来,“张大人,你这样就是在为难下官。”
“不过,”许宴知有意停顿一瞬,留意着张韩胜的神色,“私铸铜钱又害人性命,还顶替朝廷官员,这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圣上想留着他想往后查,张大人,你明白下官的意思吧?”
张韩胜身子僵硬,神色慌乱又强行镇定下来,额头的冷汗冒出被他胡乱一擦,“多谢许大人告知,多谢......”他已经顾不上许宴知还在场,失神的往外走。
......
“来人,备车,我要进宫。”
许宴知进了宫面见靳玄礼,将玉佩交给他,“圣上,玉佩找到了,刻有张韩胜的字,再加上赵亓的指证,证据确凿了。”
“只是方才张韩胜来找过我,问我圣上对赵亓的态度。”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估摸是柯相不打算保他,来我这儿打探消息,好自寻活路吧。”
靳玄礼冷笑,“证据确凿他还能寻什么活路?”
“圣上倒不如先处置了赵亓,激一激张韩胜,兔子急了还咬人,柯相把他当弃子,没准儿我们能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靳玄礼轻笑,“明日早朝下旨,朕让你和张韩胜监斩。你让赵亓在刑场指认张韩胜,朕再将他入狱,届时你再去逼他一逼。”
许宴知也跟着笑,“监斩的时候指认?”
给了人希望又悉数收回,张韩胜亲自监斩赵亓,让他以为赵亓一死自己就安全了,却在刑场被指认,一瞬间侥幸落空,重重摔进深渊。
许宴知出了宫正巧碰见李忠明和一位姑娘。
李忠明羞赧的跟许宴知介绍,“这位是季如槿季姑娘,我跟你提过的。”
“季姑娘,这位是许晏知,我的同僚。”
“民女见过大人。”说话的姑娘温婉长相,身着香叶襦裙,衣料普通但绣样还算精巧,外披着墨色披风,一看就知是李忠明的。
“不必多礼”,许宴知含笑看他二人,“你们这是?”
“季姑娘要去万佛寺祈福,天寒地冻的我怕她摔着碰着所以陪她一同去。”李忠明大大方方说出来,一旁的季姑娘默默红了脸没出声。
李忠明又说:“你去吗?那祈福很灵的。你从广陵回京时受伤就是沈玉寒去万佛寺祈的福,大冷天的在那待了一晚上。”
许宴知下意识摇头,“我不信鬼神......”一愣,“你说郡主给我祈福?”
李忠明点头,“是啊,还瞒着我们,回来了才告诉我们。”
“她怎么从未跟我提起?”
李忠明揶揄她,“你自己想吧,我们先走了。”
季如槿走过时似闲谈一般,“冬日的万佛寺可不好受,潮冷刺骨。”
许宴知神色复杂,沈玉寒这情她不敢领啊,她思来想去只能去药铺抓了几副驱寒除湿的药吩咐伙计送到侯府。
许宴知去大理寺寻谢辞,谢辞今日没审人,正躲懒,见了许宴知立马来了精神,“怎么说,哪喝?”
许宴知斜一眼,“老实待着吧,哪也不去。”
谢辞泄了气,“那你找我作甚?”
“不做甚,闲的。”
谢辞白她一眼,窝在躺椅上,“你要是真闲,那就娶妻生个孩子来玩。”
她惊恐摇头,“说什么鬼话呢你,我娶哪门子妻。”
谢辞闻言倒是冷了一声,说不清什么意味,“郡主这般对你,你就不打算娶她吗?”
许宴知认真道:“莫要乱开玩笑,我只把郡主当做妹妹。”
谢辞声音更低了,“可是都看得出来她心悦于你。”许晏知叹口气,“我承不了她的情,只能把她当妹妹。”她又轻笑一声,“人家是郡主,我哪有资格给她当哥哥。”
谢辞没言语了,闷了许久才开口,“说吧,你来到底是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闲得无聊,来同你吵吵嘴。”
谢辞幽幽一句,“碰见李忠明和季如槿了吧,怎么?也想成家了?”
“你怎么满脑子都是成家那点事儿?你怎么知道我遇见他们了?”
“李忠明为了季如槿才告假不久你就来了,欲言又止的,我猜你遇见他俩了。”
许宴知端着茶盏暖手,“就是想问问他俩什么情况。”谢辞笑起来,“你是真挺闲的,李忠明去抄家的时候遇见的,当时围观的太多现场太混乱,季如槿不巧被挤到人群中,李忠明给救出来的,后来才发现她家住的离李忠明家挺近,一来二去就熟了。”
许宴知安静听着,“季如槿知道李忠明心悦她吗?”
“李忠明这人一向直来直往,从不藏着掖着,只要是不瞎都看得出来,”他从躺椅上坐起身来,“其实吧,我觉得季如槿也是心悦李忠明的,可就是不知道他俩为何进展这么慢。”
茶盏有些凉了,许宴知干脆喝尽了茶又添新茶,炉火熏得人身上不寒,“我刚才见过季如槿,确有羞赧之色也没撇清关系,我觉着他俩好事将近。”
谢辞叹口气,“我觉得不会,我老早之前就这么觉得了,你看还不是到现在连窗户纸都没捅破。”
许宴知放了茶盏站起身来整理衣袍,“罢了罢了,也磨不少时辰了,我也该回了。”
谢辞笑她,“玩忽职守。”
许宴知不承认,“瞎扯,我正事儿可都办了,要不你去我那看看,那群大臣家长里短的事儿我真听不下去了。”
谢辞也站起来,“走吧,去你府上蹭一顿。”
许宴知故意骗他,“我爹不会让你进府的,他让我少跟你来往。”
谢辞神色认真,一字一句的说:“不信。”
他跟着许宴知回府,刚进门许宴知就惊住,“师兄!你怎么来了?”她毫不避讳的跑过去一抱,顾月笙也笑,拍拍她的背,轻声提醒:“注意点,你如今可是男子身份。”
许宴知这才放开,含笑跟谢辞介绍:“这位是我师兄,姓顾名月笙。这位是我的同僚加好兄弟,谢辞。”
“师兄你怎么来了?”
“师傅想你了又不说,我替他下山来看看你,看你过得怎么样。”顾月笙温润一笑。
“那老头真是,想我就直说,信也不给我寄。”
顾月笙下意识抬手要敲她额头又突然顿住,只拍拍她的肩,“你也是,你给师傅写写信会如何?你还跟他老人家计较什么。”
谢辞在一旁说:“她报喜不报忧,前段时间受了伤发高热还不让人知道。”
“那你还不是知道了。”
“是你主动说的吗?”
顾月笙蹙眉,担忧开口:“如今伤势如何?你也是,什么都不跟师傅说,就让他老人家一直担心着。”
“好了好了,伤势大好了。”许宴知领着他们往里走,“这不是怕告诉他了,他更担心嘛。行了行了,先吃饭吧。”
饭后许宴知送走了谢辞,这才松懈下来,望着顾月笙道:“师兄这次来待多久?”
“不久,明日就回了。”
“为何这么急,多待几日都不行。”
他笑笑:“我下山许久了,只是有些事耽误了这才来看你,看你没事也就放心了,再不回去我怕师傅要急死了。”
许宴知叹口气,“也不知以后再见是几时了。”
顾月笙从怀里掏出个只有巴掌大的玉兔子,“喏,你的生辰礼,只是这次不能陪你过了。何元和宋雪也想你了,下次带他们来看你。”他又突然笑起来:“你如今当了官,也算发达了,打算何时还我钱啊?”
许宴知讪笑,“还,要还,我这就让阿桃去账上支钱。”
顾月笙哈哈一笑,敲一下她额头,“不急,你说了有利息,那就等利息再多些。”
许宴知也笑,“奸商。”
“不止师傅担心你,大家都担心你。”
“我知道,让他们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前路看似光明,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许宴知点头,“是,我也知道,师兄,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这便是我的责任。”
“没有人是天生要担这样的责任,这样重的责任,我怕你担不住,如今你看似荣宠,这背后的压力可不小。”
许宴知一拍他肩,“师兄何时这般多愁善感,放心吧,我又不是温室里长大花儿,能承受风雨。”
“但愿如此吧。”
“这世间众人都艰难,我既选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下去的。”
......
冬夜寒冷,又落了一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