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沥,常伴凉风。
官驿中人不算多,谢辞所住的上房楼层更是少见外官。他到时就给沈玉寒写信报了平安,又顺道给李忠明写信问他路途可顺。
苏州来了信,谢世霖说家中有了喜气,他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谢辞高兴却也失落,他靠窗观秋雨有些自嘲的笑笑,原以为自己已是过了会失落的年纪,没成想亲自收到消息时还是会从心底涌上失落。
如今看来,谢世霖在苏州也安稳了。
这苏州谢辞是愈发不愿去了,总不好打扰他们一家其乐融融。
今晨办差不顺,心有郁气,眼下又得了苏州的消息更是复杂得紧,窗外的雨不见停歇,无端叫人心中低沉烦闷。
这雨应景似的引人情绪不佳,谢辞不由想到了许宴知,他还没写信问过许宴知在淮县的情况如何呢。
一想到许宴知从不主动报平安他就蹙了眉,可又拿许宴知没办法最后只能叹一声。许宴知是他兄弟,认识时未及弱冠,富家公子的气度、俊朗的模样,眼波流转间隐隐带一抹极难窥见的柔气,后听说他是孪生,还有一位模样相同的姐姐倒也能解释了这抹柔气,老辈常说,男生女相是吉相,可谢辞看来许宴知并没有那么吉。
朝中忌惮柯简之,同样忌惮手握兵权的瑞阳王,那时太后尚在,朝局更是危机四伏,严大人曾不止一次告诫过他和李忠明莫要插手党争,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可许宴知不同,他出入朝堂的目的就是直奔柯简之等权党,众人都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谢辞只道若不是许宴知,就没人会明知是浑水还要去趟了。
许宴知这条路注定不好走,谢辞知道,李忠明也知道,包括他自己也知道,可从未见他退缩过。谢辞总在想,许宴知为何会如此?分明有享乐的资本却几次三番让自己陷入争斗,后来谢辞就不想了,既认定了是兄弟,便是陪他出生入死也不会后悔。
谢辞一向敏锐,他看得出许宴知年岁不大心思却沉,许宴知有事瞒他,可他不会去问,总会有许宴知想说的一日,就连大大咧咧的李忠明都能察觉许宴知藏着的深沉,李忠明也不会去问,只知道好兄弟就该无条件信任。
谢辞无奈一笑,到案前提笔准备给许宴知写信,他提着笔却迟迟不见落下,思索该正经询问情况还是有意犯贱讨一顿骂。
思索时房门被敲响,小吏送上一封信来,说是从淮县寄来的。
谢辞略有惊讶,将信打开。
“谢狗吾友,途可安否?吾于淮县尚不见葛老仍寻法求见,不知吾友外差顺否?”
一页信纸言毕,还有另两页。
“谢狗,知道你不爱吃糯糕,我特意买了不少糯糕准备带给你吃,郡主他们我都备好了礼相送,唯独没有准备你的,你就吃糯糕好了。”
“尽疏心眼长了不少,想必是与你同住所致,待我回京必要好好坑你一回,李忠明给我写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你不给我写信是何意?”
谢辞看完实在没忍住笑出声,他将信放在一边提起笔来,“宴知吾友,吾途安差顺不必担忧,望吾友于淮县事事顺畅,早日归京。”
谢辞又拿过一页纸,写道:“糯糕我不爱吃,你若执意带回休怪我要你好看,我给玉寒、李忠明都写了信唯独没给你写,这冷落你受着就好,我就是故意的。”
“你不为我准备礼也好,待我回京必要亲自去讨,尽疏与我相处仍心诚淳善,你言他心眼多想必是被你带坏,莫要推责于我,毕竟近墨者黑。”
他写完回信将笔放下,一想到许宴知看到信时的模样唇角就不禁上扬,想想还算不错,能收到许宴知的主动来信。
......
淮县。
尽疏为找门路于淮县各处书院奔走,只为找到与葛老相熟之人。
许宴知则是打听了淮县中景色清优,人少清净的宅院山庄,寻得一名叫令园的观景山庄常有文人墨客闲聚于此论诗赋颂,她又花了些银两从山庄里的小厮口中得知葛老常与好友来此闲聚,而这位好友是淮县一处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叫诸葛洺。
午时二人相聚,许宴知问他。
“尽疏,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尽疏丧气的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我这边的书院都找遍了,没人与葛老交好或相熟,葛老先生似乎自来了淮县就极少露面,也很少与人交际。”
他又倒了茶,问她:“你呢?”
许宴知说:“我倒是问到了葛老有一好友,是一位私塾的教书先生,名为诸葛洺。”
“私塾?”尽疏一耸肩,“难怪我在书院找不到,原来是在私塾啊。”
“我还以为葛老会与书院中人交好,没成想竟是个小小的私塾先生,这诸葛先生到底是何来头?”
她摇头,“不知道,得去亲自见见。”
他问:“是哪个私塾?”
“宏远私塾,我已经差人送去拜帖了。”
尽疏揉揉脑袋,“那这个诸葛先生不会也不愿意见我们吧?”
许宴知无奈摇头,“说不准。”
“总得试试。”
尽疏点点头,又道:“奔走了这许久我都饿了,咱俩去用膳吧。”
她点头,“成,就在楼下简单对付一下。”
他二人下楼点了菜,正坐着闲聊时邻座突然起了动静。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没长眼吗?”
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连连赔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
尽疏眯了眯眼,对许宴知道:“不是那个少年的错,是那桌客人故意的。”
许宴知没注意原委,便问道:“怎么了?”
尽疏解释道:“那个少年从进门起就被那两人盯上了,看打扮不算富贵但也是有些有钱的,应该是为大户人家办事的,他二人等那少年过来时故意起身撞上,还反过来说是少年没长眼睛。”
许宴知闻言朝那边看过去,那二人上下打量着少年,似是在看一件物品,那少年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便要走。
那二人见状连忙拦下他,“想走?你撞疼了我就一个不好意思就能说过去的?”
“那你们还想怎么样?”
“怎么样?你跟我们走,我就告诉你要怎么样。”
少年面色一变推开那两人,却不料被其中一个拉住了手腕,少年立马朝着那人的手咬了一口,趁那人疼的龇牙咧嘴时少年左右看了一眼,径直朝着许宴知他们的位置跑来。
少年躲在许宴知背后,低声道:“求这位公子帮帮我。”
那二人见状也走过来,在看清许宴知和尽疏的容貌后一惊,后眯眼笑了笑,“我说三位,你们模样生的这样好不如跟我兄弟二人走吧,包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此言一出许宴知便明白了,这二人是专为富贵人家找脔宠的。
许宴知哼笑,“可我的年纪怕是不大受人喜欢吧?”
“诶,你虽年纪大了些,可你模样好啊,我们在这淮县待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定是受人喜欢的。”
尽疏歪了歪头,“那我呢?”
那人笑道:“你这个年纪确实是大了些,可不少小姐夫人就喜欢你这样的。”
许宴知笑问尽疏,“你愿意吗?”
尽疏摇头,“我不愿意。”
“我也不愿意。”她侧头看向身后的少年,“你愿意吗?他可说了,吃香的喝辣的。”
少年摇摇头,紧张的抓紧了她的衣袖。
许宴知看向那二人,“那怎么办?我们都不愿意。”
那人恼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二人一齐冲上来,尽疏浮尘一甩迷了二人的眼,一人一脚将他俩踢翻在地。那二人彻底怒了,从怀中掏出刀来,恶狠狠的再次冲过来。
一个朝着尽疏,一个朝着许宴知。
许宴知没起身,用茶杯扔向那人脑袋,茶水烫的他连忙后退,他用袖子擦了擦,又冲上来,许宴知又用茶杯打在他膝盖上,那人一下不稳朝着桌子跪下来,他不死心又用刀直直刺向许宴知。
许宴知抬手护着身后的少年,另一只手打在那人的下巴又极快的夺了那人的刀扔到一边,许宴知本不欲伤他,可那人又从袖子里滑出一把短箭刺向她,她蹙了眉用一支筷子直接将那人的手刺穿钉在桌上,那支短箭也被她踢到一边。
紧接着一道惨叫响起,引来了不少围观百姓,尽疏制着另一人转过身来一看那人的手被筷子钉在桌上,没忍住啧啧道:“不是吧,这么狠?”
许宴知无辜道:“我本来不想的,他非得杀我。”
掌柜的在一旁急的直冒汗,许宴知朝他打了个响指,“掌柜的,麻烦你将这二人送到官府去,就说他们强抢百姓,你这里的损失也算出来,我赔给你。”
“这,这——”掌柜的一脸为难,“二位爷有所不知,这俩人不是一般的小厮,是县太爷府上的,寻常人哪里敢得罪?”
许宴知一听来了兴致,她一挑眉,与尽疏相识一笑,“这不就是意外之喜吗?”
尽疏也道:“哟,来活了。”
“成吧,”许宴知站起身来,将筷子从那人手掌拔出来,“我亲自送他二人去官府,掌柜的,损失了多少先算好,晚些我们回来结给你。”
周围有百姓道:“这位公子,你还是快些离开淮县吧,县太爷可不是吃素的,别说晚些回来了,你们去了回不回得来都难说。”
“是啊是啊,快些走吧。”
那少年也怯怯扯了扯她的衣袖,“算了吧,你们别管我了,赶紧离开淮县吧。”
尽疏笑了笑,“无妨,回不来是我们生死有命。”
许宴知用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扔给掌柜的,“掌柜的,就算回不来该赔你的也少不了。”
许宴知拎着那人后衣领和尽疏出了酒楼,少年冲出来跟上他们,“我带你去官府。”
一路上那二人还在叫嚣,“你们等着,等到了县衙我家老爷要你们好看!”
尽疏踢他两脚,“再说话把你舌头给拔了你信不信?”
少年轻声问道:“你们不怕吗?他可是县太爷。”
许宴知轻笑,“我专治县太爷。”
她反问:“你不怕?”
少年点点头,“我怕的,可是我不能抛下你们,你们也是因为我才出手的,”他咬牙伸了伸脖子,“死就死吧!”
少年伸脖子时许宴知却瞧见了他耳垂有洞,许宴知落目看向他的手,纤细素白,指甲隐隐泛着樱粉。方才没仔细看,这时才瞧出少年的眉很细,像是按时精心修剪过的,眉眼很柔,眼尾还带了些许浅色脂粉,唇上也有些淡淡颜色。
这哪里是少年郎,分明是女娇娥。
虽是普通书童打扮,但衣料并非劣质,应是中等人家,身上隐隐传来松墨香气,料想家中多与文墨接触。
许宴知眯了眯眼,道:“你是书院的?”
少年摇头,“谈不上书院。”
“那便是私塾了。”
“嗯。”
她随口道:“宏远私塾?”
少年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许宴知本是想碰碰运气,没成想还真让她碰上了,她笑意加深,“今日我们帮了你,可否也请你帮一个忙?”
不等许宴知开口,他便坚定的点了点头,“好!”
许宴知失笑,“我还没说呢。”
“不必说,什么忙我都帮!”
尽疏:“那敢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