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先生答应后许宴知便打算启程回京,可偏生在要走的那一日收到了许昌茗的来信。
信上说殿试的考官已经定下了。
正是许昌茗。
许宴知看着信久久无言,尽疏察觉不对敲了敲她的房门,“许宴知,你怎么了?没事吧?”
尽疏的声音透着关切,她看着来信叹一声气,捏捏眉心道:“我没事。”
许宴知有些累了,她扶着桌沿坐下,嗓音很淡,“尽疏,我坐一会儿就好。”
尽疏闻言没言语,默默倚在屋外的栏杆上等她,他仰头看了看天色,拂尘被风吹的飘动,他用手慢慢理着,扬了声说道:“是京城事不顺吗?”
许宴知良久没应声,她在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她分明已经请动了葛老可为何还是这样的结局?
无力席卷而来实难压制,有怒意也有无奈,更多的是难过。
难过自己还是无能为力。
原以为能护一回许昌茗可到头来还是被许昌茗护下。
几乎是看完信的一瞬许宴知便想明白了,柯简之必然知道自己的行踪,他定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许昌茗甘愿担下考官之职,而能让其甘愿的那便只有许宴知了。
只是眼下她还不知真正的缘由。
许宴知又是一声长叹,似乎自来了京城她还从未觉得如此累过,她不是神仙,做不到算无遗漏便总想着尽力而为,可尽了力却是事与愿违。
许宴知阖眼片刻又打起精神来,她起身走出去,“尽疏,去见一见葛老吧。”
尽疏:“好。”
许宴知亲自登门同葛老说明了情况,让他老人家不必再麻烦了,殿试的考官已经定下了。
葛老眯了眯眼,“还是定下你爹了?”
她点头,“正是家父。”
葛老细细瞧她神色,“你可还好?”
许宴知唇角轻抿淡淡一笑,“劳葛老先生挂怀,晚辈没事的。”
诸葛洺拍拍她的肩,“既已如此还是想想别的办法防备柯简之吧。“
她笑了笑,“晚辈知道的。”
诸葛洺又问:“那你打算何时回去?”
许宴知:“今日便走。”
葛老却朝她摆摆手,”先不急,陪我喝一壶茶再走。“
许宴知顿了顿,道:“好,晚辈就陪葛老先生喝一壶茶再走。”
诸葛洺见状拉着还在跟尽疏闲聊的诸葛姒走到屋外去,尽疏见状便跟了出去,屋中仅有许宴知和葛老两人。
葛老的院子极其清雅,院外有翠竹水潭,石桥流水相称更具风雅,茶案旁就是落地的窗户,直直对着院外风景,偶而传来几声鸟鸣,屋内沸水翻腾一阵咕嘟声,许宴知提壶沏茶。
“年轻人恣意轻狂乃常事,你又何必将心思藏得这么深。”
许宴知倒茶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她笑了笑,“葛老先生此言从何说起?”
“你有心事,很重的心事。”葛老直言道。
“人人都有心事,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葛老:“人都心事,可有的人心事太重便会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你年纪轻何故如此深沉?”
许宴知微不可闻一叹,“旁人道我监察御史天子信臣风光无限,可这官不是这么好当的。”她沉吟一瞬又道:“倘若晚辈不管不顾不作为这官倒是好当了,成日在都察院混混日子吃吃朝廷的俸禄,便没那么多心事了。”
“可是葛老先生,晚辈也只是想做一个有良心的官罢了,仅这一点就不简单。”
葛老抿着茶水深深看她一眼,“少年官员我不是没有见过,可你与他们不一样,你背着的枷锁很重。”
“少年人,不该如此深沉。”
许宴知笑了,“这一点晚辈承认,可这不仅是枷锁,还是支撑。”
“你会很累的。”
“累是必然的,是晚辈踏上这条路之时就预料到的,这不算什么阻力。”
葛老垂目淡笑,“既如此我也就不再劝了,你有你的打算我也不好过多去问。”
许宴知朝他举杯,“晚辈以茶代酒敬葛老先生一杯,谢葛老先生对晚辈的关切。”
“去吧,回到京城去,回到你爹身边。”
许宴知起身行礼,“望先生安康无虑,晚辈告辞了。”
许宴知和尽疏启程时诸葛父女一起去送,诸葛洺包了几条他亲手做的腌鱼给他们,说是要让他们带回去给许昌茗尝尝。
“对了,给你爹吃的就别分给刘文岑了,”他说着又一拍脑门,“啧,差点忘了,他就爱蹭吃的,指不定又要赖在你们府上。”
他随口一问:“刘文岑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许宴知一滞,后道:“刘世叔如今是孤身一人。”
诸葛洺:“怎么可能——”他突然停顿,喃喃道:“怎么会孤身一人呢?”他说着一下转身回去,又拿了几条腌鱼回来,“这是给刘文岑的,你回去告诉他,他要是在京城待不住了,就来淮县找我。”
“晚辈一定带到。”
......
回京的路途很顺,他们一路无虞回了京。
许宴知回府换了一身衣裳便直接进宫面圣。
御书房。
“滁州可有消息了?”
靳玄礼笔尖一滞,“朕还以为你会问你爹的事。”
“我爹的事既已成定局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如今只能尽量提前做好准备,殿试时别出岔子。”
靳玄礼道:“那日是你爹自请担任考官的,当着百官的面朕也没法子阻拦。”
她点头,“我知道了。”
她道:“此事稍后再议,先说说滁州吧。”
靳玄礼颔首道:“洪辰溪见到了李郜,但这一次相谈并不顺利,李郜说想要将滁州独立出来,朝廷不再插手滁州事务。”
许宴知蹙眉,“这不可能。”
“自古以来没有哪一个朝代能容忍这样的事,李郜这是故意的。”
靳玄礼:“朕也是这样想的,李郜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见其和谈诚意不足,他如今既不战也不谈,就是拖。”
“他到底想做什么?”
许宴知:“没准是在等京城的口风。”
“什么意思?”
“圣上如今对李郜还不至于要赶尽杀绝发兵滁州,圣上在意百姓会因战事受苦受难所以意在解决滁州民怨,这一点被李郜利用以此推脱和谈,他是料定了圣上不会出兵。”
靳玄礼拍案冷哼,“倒是朕对他太仁慈了。”
许宴知落目茶水,淡淡道:“不是对他太仁慈,而是圣上对百姓仁慈,只是被他利用了而已。”
靳玄礼微眯长眸,“他既然要探京城的口风,那朕就透给他知道。”
“明日早朝朕会当着百官的面发一通脾气,你趁机提出发兵平反来,朕与你配合着放出个假消息来。”
许宴知点头,“好。”
正事谈完,许宴知并未在宫中久留。
她出了宫于茶楼雅间等人。
片刻后沈长安匆匆赶来。
“许大人,新任的工部尚书我已经见过了。”
许宴知慢条斯理倒茶,“如何?”
“看似迟钝,实则精明。”
许宴知抬眼道:“不会好对付的,毕竟是姓柯。”
沈长安扶额叹了叹,“你这几日不在京中不知道,高大人不成了。”
他继续道:“高大人本就年事高了,再加上之前那一桩子事如今已是不成了,高府都已在筹备后事了。”
许宴知问道:“之前的事大理寺可有何说法?”
“严大人说见过那歹人的只有高大人,可高大人如今情况是说不出什么线索来的,严大人也问过门房了,说那几日没有哪位大人去拜访过高大人。”
许宴知摇头,“不对,该有人去过高府才对,不然高大人的孙儿也不会看见有人惹高大人生气。“
沈长安:“一个孩子的话没人会放在心上,这成不了证据。”
“此事严大人结了案,就是高家人认为的那样,严大人说他会暗中继续查的。”
“只是可怜高大人无辜受害。”
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许宴知率先开口:“我爹的事沈大人有何看法?“
沈长安摇摇头,“我也没明白为何许太傅会自请担任考官,难不成是他知道了葛老不愿出山?”
她道:“我请动葛老了。”
“那为何?”
许宴知垂眸望着茶汤,“我还没与我爹谈过,没问过缘由。”
“你在担心什么?”
许宴知被这句话问住,迟迟没能回答。
她在担心什么?
或许是隐隐察觉到许昌茗是要牺牲自己保全她的不敢面对,亦或是她费尽心力也做不到护住许昌茗的愧疚,二者交杂让她不敢与许昌茗把话说开。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口吻很轻,丝毫没有说服力。
这话骗不过沈长安也骗不过她自己。
沈长安放下茶杯正色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别扭也好愧疚也罢这都不是你逃避的理由,你许宴知不是会逃避的人,可偏生面对自己的父亲就如此逃避,有什么话你心里想不明白就该去问清楚。”
“他是你爹,不是外人。”
许宴知苦笑,“正是因为他是我爹我才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大抵猜到了他自请担任考官是为了我,只是不清楚具体的原因,我该如何去问?”
“他不顾我的安排私自接下了这差事,那我到淮县请葛老的意义何在?我本该生气的可我又没资格生气,因为他是为了我才如此的。”
“我该刨根问底的追究缘由吗?可这缘由无疑是刀子,它在扎向我的同时也刺伤了我爹,它在提醒我是多么无能,甚至护不了自己的父亲。”
“它在警告我爹,他不护我我就会出事,这便是催命的符,逼他做出抉择。”
“沈大人,我又该如何去问?”
“在接受无能为力的同时还要接受我爹会为了我而牺牲自己,这未免太残忍了些,我不敢去问。”
沈长安一怔,默默为她添了茶,“可不问你当真能让此事在心里过去吗?”
她自嘲哼笑,“这便是最可悲的,我做不到让此事就这样过去,可又在不敢面对中挣扎。”
许宴知喝完杯中的茶,她站起身来,“沈大人,我该回去了。”
她走至门口又忍不住道:“有人说我年纪轻轻却心思深沉,我此刻倒宁愿糊涂一些,也好过左思右想把自己困住。”
“我该回府了,回到我爹身边去。”
慧极必伤,明白太多的人总要不断思虑,这便是无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