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丰伯设宴,许宴知应邀前往。
李忠明一直跟随左右。
“许大人来了,”周兼夷笑着迎来,“都说许大人难请,你能来我很是高兴。”
“往后就是同僚了,还请许大人多多提点。”
许宴知笑回:“小爵爷天资聪颖,何谈提点?应是你我相互帮衬才是。”
周兼夷笑得高兴,“多亏了你举荐,不然还不知道我爹要压我到什么时候。”
“说起来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别的父亲都是望子成龙,盼着自家孩子能有出息,我父亲偏不,他就希望我能做个无脑的纨绔。”
许宴知笑一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其实也不错。”
周兼夷则是摇头,“我可志不在纨绔。”
“小爵爷胸怀抱负自是好事,那我就祝小爵爷前途无量。”
“借你吉言。”
周兼夷同她说笑几句便失陪去招待别的来客,李忠明抱着手扫一眼周遭宾客,说:“来的人还真不少,这周家的面子够大的。”
许宴知:“周家封伯是真真切切帮先帝平过反的,一心忠于先帝,先帝时周家更是鼎盛之期,虽是伯位但与侯位无异。”
“先帝本是要封侯的,是周家主动降至伯位,说是要提醒自己不可失了本心。”
“如今虽有没落,但势头仍在,京中老人都来了。”
李忠明问:“那为何伯爷压着不让小爵爷入仕?”
“不该是让他早些入仕好重振门楣么?”
许宴知掀掀眼皮,慢悠悠道:“当官这条路不是谁都能走得好的。”
“你我这一路走来,有得有失,失比得多,我们自己清楚,旁人也看得见。”
“当初逼着小爵爷和纨绔混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李忠明一抿唇,看向许宴知侧脸,“渡危,自古说慧极必伤,有时候看得太透彻也不是什么好事。”
许宴知微微讶然,抬眼去看他,“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说那些聪明人是不是随时都在动脑子?想的越多知道的就越多,知道的越多需要筹谋安排的就越多,长此以往,必然伤神劳力。”
许宴知淡淡一扯唇角,“生来比旁人聪慧已然比旁人得到的多,得到的多理当有所付出。”
“就好像你我为官,官袍穿在我们身上就注定我们比百姓得到的多,那我们也当尽到为官的职责。”
“这是一个道理。”
“可你得到什么了?”
许宴知被他问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忠明又问:“你得到什么了?”
“高官厚禄么?”
“拿许太傅、谢辞、郡主、宋大人、陆大人还有你一条胳膊换来的么?那可真是太不值了,你本也不需要高官厚禄。”
李忠明话带讽,如刀刺人心,他口吻寒凉,凝眸注视许宴知,一字一句道:“失比得多。”
许宴知察觉不对,“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从你做梦开始到现在就一直不对劲,你怎么了?”
李忠明直直盯着她,“你方才说的道理是何意?你是觉得你付出再多也是理所应当,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么?”
许宴知蹙眉:“我何时这样说过?”
“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怎会牵扯到别处去?”
李忠明冷哼道:“你心中若不是这样想又怎会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番话来?”
“在你心中,你为官是为民,官袍加身你便要尽职尽责,为此你失去再多也是认的,就算是死你也甘愿是不是?”
“你觉得你的死只要有价值就可以不在意是吗?”
许宴知冷下声,“你在胡扯什么?”
“我与你说的和此事有何关系?”
“我知道你梦到谢辞心情不好,可你也不该胡言乱语,你我说的是一件事吗?”
“眼下人多,我不想同你争执,你冷静些。”
李忠明讽笑道:“是不想同我争执还是被我说中了?”
许宴知拧眉低呵:“李忠明!”
李忠明逼近一步,“你就是无所谓,无所谓自己受伤,无所谓自己会死,无所谓失去你我们会如何。”
“渡危,你就当为我们考虑。”
“别这么无所谓。”
“你的命,有所谓。”
许宴知直直对上他的视线,无声对峙。
“渡危。”
洪辰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同顾月笙一道而来,“你们怎么了?说什么呢?”
许宴知错开眼走到洪辰溪身侧,“没什么,先入席吧。”
洪辰溪看一眼李忠明和许宴知并肩而行,“看你们神色不对,吵架了?”
许宴知淡淡:“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火,从做了梦起就一直不对劲。”
“是说到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他自己把我的话想到哪去了。”
洪辰溪柔和道:“或许是做了梦情绪不稳,胡思乱想也是可能的,你莫要同他置气。”
“谈不上生气,”许宴知顿一下,“就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静了一瞬,又说:“他今日到底梦到我什么了?”
“不可能只梦到谢辞。”
“不然他不会有这么大火气。”
洪辰溪:“或许是梦到你了,至于梦到的内容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他没同你们说么?”
洪辰溪平静道:“没有。”
许宴知轻泄一口气,“想必不是什么好梦,不然他不会不说。”
“那倒也能理解他会对我发火了。”
洪辰溪应一声,“你不生他气就好。”
身后顾月笙压低嗓音也在问李忠明:“怎么好端端的吵起来了?”
李忠明叹一声:“没吵,是我朝他发了火。”
顾月笙闻言大抵也猜到些什么,道:“你是做了那样的梦所以才有些敏感,或许她说的话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你误会她了。”
李忠明捏捏眉心:“是我有些急躁了。”
顾月笙拍拍他肩膀,“一会儿你坐她旁边,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
“嗯。”
……
入席后李忠明坐到许宴知旁边的席位。
二人沉默片刻,都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那个……”
“方才……”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李忠明喝一口酒,“方才是我不好,曲解你的话还朝你发火。”
许宴知:“没事,我不怪你。”
李忠明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梦的内容告诉她,“其实——”
话刚说出口就被打断,上方锦丰伯在端酒致辞邀众人举杯,许宴知等人也起身端酒欲共饮。
一杯酒喝完宴席正式开始。
侍女上菜布酒,将每人跟前的桌子摆满。
“你方才要说什么?”
“我说——”
“许大人,你也来了。”
许宴知回之一笑:“是,来凑凑热闹。”
“许大人,难得见你赴宴,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许宴知举杯回敬。
李忠明的话再次被打断就没了再开口的机会,席面上各有各的寒暄应酬,他也被敬了几杯酒,拉着说笑。
中途上了歌舞,众人敬酒说笑才停下。
李忠明正闷头吃菜,手腕突然被人握住,抬眼便是许宴知面色煞白。
“你怎么了?”
“先出去。”
李忠明立马要扶着她离席,她拂开李忠明的手,低声道:“先出去,别叫人起疑。”
二人借口酒喝多了要去方便离席,叫退领路的小厮转过弯进了花园,在假山后许宴知扶着山石一口鲜血吐出。
“渡危!”
“别叫,魏岐之前给的药我带了。”
李忠明急忙道:“在哪?我帮你拿。”
她实在无力,指了指腰间锦袋。
李忠明连忙从锦袋中拿出药瓶,倒出一颗药喂给许宴知。
“能解吗?”
“魏岐说的解百毒,没准能呢?”
“要不你再吃一颗?”
“吃再多效果也是一样的。”
许宴知靠在假山上,“我的酒有毒。”
李忠明心口一紧,“先别管这个,你先告诉我吃了药有没有缓解?”
她抓上李忠明手腕,道:“再等等。”
李忠明紧紧抓着她的手,“好,我们再等等。”
过了片刻,许宴知力气恢复不少,腹中痛意褪去,她拍拍李忠明的手,“没事了。”
李忠明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那就好。”
她又吐了一口血,将体内余毒吐出。
李忠明拍拍她的背,“要不你再吃一颗吧。”
她擦擦嘴角,权当是为了让李忠明放心又吃了一颗,“真没事了。”
“谁会在你酒里下毒?”
“这就得问问锦丰伯了。”
她一抬眼瞧见李忠明额头出了汗,拍拍他肩膀,“别紧张,毒都解了。”
“我能不紧张吗?”
“你都吓死我了。”
“没事了,没事了。”
“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毒真的解了,魏岐的药很有用。”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