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山路上行了两日,众人终于到了南境。
还未曾入得城内,城外密密麻麻的棚屋便让人心中一突,不想境况已是如此艰难。
前去打探消息的伙计来报,“东家,我去米铺看过了,米面的价钱升十倍不止!”
还没等宁远出声,徐良弼一听这话脸色霎时就变了。
先前米价不过二十文一斗,一斗五斤,平民百姓犹可负担;如今米铺的人以高价售卖,这叫他们如何买得起?
眼下青黄不接,官府不打击这等哄抬粮价之事,这是把灾民往死路上逼啊!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眼下暂时还能稳定住局面,若是继续如此下去,迟早会激起民变!
当下被唬的心悸不止,转头看向宁远。
若是寻常时候,放粮赈灾也不算什么;可眼下若是如此作为,必会惹的物议如沸,官府怕是会治他个邀买人心,意图不轨之罪!
宁远叹道:“罢了,你且自去便是,此事不与你们相干。”
说罢,将袖口一拢,将米面粮食尽数装走,只身往棚屋走去。
只见他取了个金钵拿在手中,当空一晃化作个大锅,又寻了个空旷地界,捡了些石块垒起灶台。
清灵焰飞出落在灶台下,不消片刻,米粥香气便已弥漫开来。
一众灾民早已是饥火烧肠,当下小心凑过来乞些施舍。
宁远垂眸不语,只取了只干瘪的葫芦劈开做成瓢,为凑上来的妇孺盛粥。
众人见他是来走好事的,忙凑上去领粥。
现下还不到礼乐崩坏的时候,能出把力气的去城里做工,能走动的妇人也能在山野中寻些野菜果腹。来领粥的都是些没法谋生的孤儿寡母、老弱病残。
众人也是知晓感恩的,几个年轻汉子见宁远只有一个人在,便也上前搭把手,三两下搭出个草亭,好让他不被日头曝晒。
宁远颔首谢过,继续不紧不慢的熬着粥。
不多时便已入夜,来领粥的妇孺也都各自散去,夜色中,这点点温暖火光莫名令人心安。
隔天一早,众人再去看时,又是一锅熬的浓浓的米粥,筷子插上去不倒,灶边还放了一圈刚蒸好的馒头。
连着五日,灾民们都知道了此处有个施粥的善人,来领粥的人排成长龙,很快就被人注意到。
这日,徐良弼将手中兽皮货物销售一空,又采买了些南地特产运回去。临走前特意绕到粥棚,留下些米粮。
宁远只叮嘱他一路小心,便催促他们快些出发,莫要误了时辰。
商队离开后,几个妇人便上前将米面混上野菜制成易保存的烙饼,分发给那些失怙幼儿。
各处灾民源源不绝,不过六七日的功夫,城外搭起来的窝棚便往外扩了一圈,来这儿领粥的人也多了将近一倍。
宁远不是没有想过将祝余等高产作物散播出去,但此方世界自有法度,种种规则与他方世界不同,作物种子撒下去却不会萌芽,令宁远也无可奈何。
这饥馑之患乃是天数,擅自干预却是会惹上莫大因果,宁远无法,只能用这笨办法,救一个算一个而已。
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一队身穿皂服的差役并几个长衫公子找了过来。
看了片刻,其中一个男子便问一旁树下靠着的老者:“你怎么不去领粥?”
老者正取了竹条编簸箕,答道:“老朽每日编些竹筐送去卖,多少有口饭吃,何必与没粥吃的人抢?”
“我没了这粥,不过少吃一口。旁人却是指着这粥活命呢,又没到山穷水尽,为何要做这造孽的事?”
那男子点头道:“你可知那放粥之人的来历?这几日米粮损耗下来,着实不是笔小数目,不知此人从何方采买而得?”
老者抬头瞥了他们一眼,摇头道:“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哪里有闲心问这些?”
说罢,便提了地上竹条竹筐离了此处。
此时宁远还在舀粥,一次又一次将伸到面前的碗填满,见到矜寡孤独废疾之人,还多盛一些。这几日烟熏火燎的,身上不由带上些风尘,额上细汗渗出,形容属实略显窘迫。
那男子便对一旁仆役使了个眼色,令他混入领粥队伍中。
那人取了个缺角的破碗,讨了碗粥便回到男子身边,低声道:“少爷请看,都是用上好的米豆煮出来的。”
男子见的确是香浓的厚粥,便道:“这人真是了不得,竟不担心被人按上个施善而集人心,心存异志的罪名。”
一旁便有人道:“何少爷多虑了,一人之力着实有限,能惠及多少灾民?自然越不过朝廷去。我们不妨借机对城中粮商施压,早些准备起来。”
那何少爷沉吟半晌,目中似有不忍之色。
思忖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对正在分粥的宁远问道:“你可知此番施为已是阻了别人财路,若不快止住,怕是会大难临头。”
宁远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不答,取了张夹着野菜的煎饼递过去。
“尊驾一路急行,却是未曾饱腹。来,吃了吧,我这饼干净的很。”
那何少爷还待再劝,宁远却顾左右而言他。
“不必为我担心,他们奈何不了我。”
宁远复又低眉盛粥,“倒是你,不必如此心急。至多再有半月,朝廷便有公文发下,你且好生保重,莫要把自己累病了才是。”
何少爷一愣,忙追问宁远从何得知,消息是否可靠。
宁远却只当不闻,继续搅动锅中米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