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老朽在今日黎明时分便已到了这青州城中,来见先生前亦是在青州城内走了走,
老朽一直认为,要想了解一个地方,了解一个人,往往不能光去听,
而是需要真正走入其中,看看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看看这个地方人们的生活,
了解一个人同样如此,不止要去听他说了些什么,还需要去看他做了些什么。
走在青州城内,老朽看到了一丝丝希望,虽然问题同样很多,但最少好过太多太多地区。
走过街头巷尾,走过大街小巷,老朽试着去听了听青州城内的声音,
最后老朽还去了那香火鼎盛的江神庙。
说来有趣,数百万雍州的百姓虔诚的信仰着江神,却不知道这江神正是让他们失去家人背井离乡的根源。
当然,老朽并非是想指责先生您,
事实上依老夫看来,青州城的变化绝对是一个难以复制的奇迹。
站在江神的神像前,老朽就在想,这天命是何等的难以捉摸,让人感到可望而不可即。
似乎所有试图掌控天命之人,都受到了天命的惩罚。
天机楼如此,大余如此,世间的一切如此……
来之前,老朽想了许多许多,想着该付出什么样的条件来换取您的帮助,
但真正站在青州城的街头,看着人们脸上的笑容,看着百姓惬意的生活,
站在江神庙前,老朽的想法又一次变了。
老夫对江神许下了一个愿望,
无名先生,您想听听吗?”
默然了许久,君临终是点了点头。
“老朽向江神祈求,倘若大势不可逆转,
倘若天命执意要我大余灭亡,执意要让异族屠戮我大余亿万苍生,让我大余的子民血染山河,
让我大余的子民为奴为婢,任由异族宰割戏弄,
执意要让那群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蛮人统治我神州的浩瀚山河,
老朽只求,在这三十三州之中,能有一处宁土,
供那些还记得是自己曾经不是奴隶,不是下等人,更不是异族玩具的有志之士,去将我神州数千年的文化传承下去,
让文明的薪火不至就此断绝,能够永远的传递下去。
大余虽灭,神州还在,薪火永存。”
“无名先生,您说,江神会实现老夫的愿望吗?”
望着对面的老人,君临愣神了许久。
本能的他就想拒绝,他只是个杀手,只是个魔头,肩膀太小,扛不起一个民族的未来,也扛不动这天下兴亡。
何况自己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座的两人甚至在数年前还代表着各自的一方,刀戈相见。
但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底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如此之久,久到已经快要记不清曾经的画面,记不清曾经的美好。
异族入侵,血染山河,十室九空……
相似的事情在前世的历史上同样发生过,同样的血腥残暴,
倘若将时间线拉长,其带来的损失甚至还要超过那旷世的大战。
不同的是,前世的自己只是历史的阅读者,而现在,自己似乎成了历史的见证者,成了真正有能力去影响局势的人。
懒散如君临,心中也藏着属于自己的血性,冰冷的数字会让他感慨,记载的文字会让他暂时气上一小会,过一会儿也就缓了过来。
但倘若当记载中的一切实实在在发生在了自己眼前,君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毕竟,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
秋日的晚风吹得烛火忽明忽灭,映的两人的面颊有些虚幻。
从江面刮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让头脑有些发热发晕的林云年稍稍缓上了些许。
老人也不催促,就这么默默看着窗外,等着君临的答复。
许久许久,带着几分坚定的声音在酒馆中响起。
“我想,江神他应该会实现客人你的愿望。”
烛火之下,老人的脸庞显得愈发坚毅,但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却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似是在嘲弄自己行为的可笑,嘲弄过往发生的一切,嘲弄他们这些自诩文道中人行为的愚蠢,嘲弄这些想要同天争命的愚蠢凡人。
直到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林云年才真正明白,最初的文道所追求的到底是些什么。
历代先贤错了,他的老师张承安错了,他林云年自己也错了。
回归文道的本真,
“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些才是每一个文道中人所该追求的才是,
浩瀚的土地之上,王朝不断更替,但生活在土地上的人却一直都在。
文道的诞生与传承,当是为了这些人寻一个美好的未来,将历代的梦想传承下去,让未来变得越来越美好才是。
而现如今,文道的根基将要被彻底绝断,一旦根基断了,文道就真正意义上彻底毁灭了。
对于这些,他林云年绝不接受。
林云年不清楚文道到底是何时成为了统治者的附庸,成为了王朝统治的利器。
但他知道,这并不对。
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也太迟,迟到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走到现如今这一步,他只能拉下老脸,放下尊严,去祈求自己的敌人,去为万民留下一丝希望。
好在,这敌人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糟糕,那般的不可理喻,冰冷无情。
想到这里,望着掷地有声的君临,林云年笑了起来。
“老朽还想求无名先生最后一件事。”
“你说”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您看到了什么,
无论蛮人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也请您务必冷静,不要对其大肆出手,
绝不可触动天罚,
万里澜江奔流不息,您所能造成的影响要比其他任何一人都大,
大余可以亡,神州可以输,但薪火不能断,神州的意志不能断,文化的传承不能断,
这些才是我神州最为宝贵的财富,是亿万苍生未来的希望,
只有您无恙,这澜江才是我神州百姓最后的净土。”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请您务必保护好自己!”
飘摇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照的影影绰绰,显得迷离而又虚幻。
望着面前的林云年,君临只觉恍惚。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很想说,现在才想到这些,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但已然走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已经发生,君临竟是发现,其实自己也没什么能说的。
真相有时比谎言更加可怕。
林云年所陈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亦是君临一直以来犹豫不定的事情。
“老夫林云年,在这里替天下六万万百姓拜谢先生……”
……
酒馆的大门被轻轻合上,只留君临独自一人望着手中的令牌发呆。
烛火照亮了他的面庞,也照亮了二楼稍显瘦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