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余早已灭亡,南余也必将走向毁灭,你的目标注定无法实现,你真的想好了吗?”
“先生此言差矣,文生还在,北部的义军还在,南部的抵抗军还在,玄甲军还在,神州还在,人都还在,又何来大余覆灭一说?”
微微扭头看向身后目光坚毅的孔文生,君临脑中情不自禁的回忆起了曾经的画面。
好像很多年前,同样有一个老人,顶着残躯,不畏死亡的来到了这酒馆之中,
不谈其他,只谈为天下万民寻个生路。
明明是敌人,老人最后所求却是自己千万不要试图冒险,要自己一定要保全自己,
何其可笑,何其滑稽,却又何其的让人心颤……
烛火掩映之下,眼前的身影一点一点同昔日那个老人重合。
不同的是,十年前的老人想求的是为天下寻一个净土,今日的儒士寻得是一个新的出路。
口中说着大余还在,说着一支支还打着大余旗号的势力,但其实在心里早已接受了大余覆灭的现实,所求的不过是为天下人寻个生路罢了。
时至今日,君临也早已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过往的理念早已在漫长的经历中被一点点改变。
文人烂吗?官员烂吗?
应该是烂的,偌大的天下尽是那肮脏之辈,奸佞之徒层出不穷,
不思为万民求温饱,只想着争权夺利,争夺天下的掌控权,
为此祸害了无数人,又引发了无数的悲剧,
这样的世道,自己为恶似乎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哪怕是现在,君临依旧不觉得自己能够原谅曾经的大余,原谅那些站在自己对面的人。
但每每到了这危难之际,却总会有那么一些让君临心头一震的人不断出现,
一个又一个,为了不知道到底算是利益还是理想的东西奋不顾身,
凡此种种都让君临感到困扰,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这无疑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偏偏这些人让君临真的很难去界定,
或许初时确实是利益,但一步一步走到最后,在他们心中真的还是利益吗?
当利益与理想交织在一起之时,到底孰轻孰重?
嘴上的道理永远很简单,君临可以轻易的在嘴上说服自己无数遍,说出各种各样的理由,站在不同的角度去分析一个又一个人的对对错错。
让自己处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高高在上的审视分析着世间的一切,
可以从各种角度去找出每一个看似高尚的人阴暗的一面,
但当真正面对这一切,当一切摆在自己面前时,君临恍然发现,这一切是何其的可笑,
自己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太多太多,
又或者说,最初的自己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
为恶吗?为善吗?又或是行走于两者中间?
君临不想去界定自己,也不想去理清这一切,亦如曾经,于他而言所要做的无非是遵循内心的选择罢了。
哪有那么多深思熟虑,一个人,一个瞬间,一个事情都可能改变人的看法,改变人的行动,遵循内心的指引便是。
抛开这一瞬间脑中纷呈的思绪,君临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面前的儒士。
“你为什么来找我?”
“为天下苍生寻一条能够活下去的路。”
“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哪怕这一过程当中会牺牲无数人?”
“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杀到最后,漠北也会停下,现在的大漠帝国就是例子。”
“上亿人的死亡为代价?中原十室九空为代价?人理道德被踩在脚下为代价?亿万人给自己的仇人为奴为婢为代价?
先生,恕文生无法接受这样的代价!”
“或许一切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糟。”
“先生,文生不知您的视角是什么,但在文生眼中,这就是正在发生并且必将发生的事情!
世人无知,不明其中是非,选择活下去,这无可指责,但若是连我等明白之人都选择了放弃,选择了去给人当狗,这世道就真的没救了。
强大如您,当然可以选择偏安一隅,护一方安定,
或许您会觉得文生丝毫没有文人的脸面,不知廉耻,不明是非,背弃了自己对君主的誓言,来到这里惺惺作态的祈求曾经的敌人,
但文生还是要求您,求您睁眼看一看青州外的世界,看一看这天下苍生,
哪怕您也想争夺天下,也好过现在这般,好过这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我答应了”
憋了许久的话语尚未说完,沉浸在话语之中的孔文生猛地抬起了头,眼神之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怀疑,
望着君临那不似开玩笑的模样,意识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孔文生忽的大笑了起来,
声音刺耳而又尖锐,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沙哑,最终化作了长久的呜咽。
“听着,我不能给你多少帮助,哪怕是到现在你也没弄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哪怕聚集再多的兵马,你们也不可能有赢得可能,
地动,山洪,陨星,风暴……
天命有无数种办法让你们输的彻彻底底。
你不需要了解更多,如你这等实力,
了解的越多,我们输的可能性就越大,
你只需要按照我的计划去做,完成我交给你的事情,
剩下的一切都与你无关,能做到吗?”
望着这语焉不详的话语和这完全不合理的要求,孔文生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看到的种种,想起了在青州看到的一切,想起了青州城的繁荣,又想起了青州境内百姓对江神的评价,最后的最后,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君言的承诺。
“能”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动用你全部的力量,接管太平府的防线,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漠北的全部可战之兵,
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战争,一月,半年,一年,三年,乃至更久,
你无需知道你要坚守多久,你只需要知道你要一直坚守,牢牢的拖住漠北的主力,
明白吗?”
“先生,可否告知文生更多的消息?”
“不行,你只能选择相信我,甚至出了这扇门,我会改写你的这段记忆,你要记住的只有死守一事,你会以为自己在为了诠自己的名节做最后的抵抗,誓死不退。”
“文生明白了”
“想清楚了吗?一旦做了决定,你就再无后悔的机会了。”
望着认真询问的君临,想明白了一切的孔文生想着想着竟是笑了起来,笑的开怀,笑的真诚。
这一次,孔文生极其郑重的向君临拜倒,时隔数十年又一次行了一次大礼。
“文生在此替天下万民拜谢先生!
还请先生务必小心谨慎,
在此,文生祝先生此番必能改换天地,
挽天倾,安天下,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