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云台山脉。
雪去春来,拂起的春风将生机带入人间,
带着暖意的微风消融了厚厚的积雪,淡淡的新绿在苍老的旧叶中抽条,生长。
一条碧色的小河自远山而下,一路向北,蜿蜒曲折,同两岸的孤山照相辉映。
山连着水,水连着山,影影绰绰,水天相接。
春水为群山带去生机,群山为碧水带来轻语。
一汪碧水,沿岸群山耸立,正是这云台山脉最为独特的风景。
缓缓流动的河面上,一叶扁舟正顺着水流朝着下游的方向缓缓行进,
船桨轻曳,在碧波微漾的河面带起阵阵涟漪。
温润的声音自船头响起,传入船夫的耳中,
“船家,这鱼汤如此鲜美,一起来吃点吧,不用急着赶路,划慢点,全当是看看风景了。”
“好勒!小的这就慢点,全凭大人吩咐!”
小船一头,几根支架简单立起,撑起一口散发着浓郁鱼香的大锅,滚滚的热气在锅中升腾,一个个气泡在鱼汤的表面破碎,将那诱人的香气传至船上之人的味蕾。
望着冒着滚滚热气的鱼汤,闻着空气中那诱人的浓香,端坐在大锅旁的苏铭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自己那越来越圆的小肚子。
嘶!跟先生出来不过七日,已是胖了一圈,这般下去,一月后怕不是娘都不认识自己了?
呲溜!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来都来了,先吃了再说!
再说了,先生都没说什么,娘还能怪自己不成!
没错,就是这样!
“小子,还不给船家盛上一碗鱼汤。”
“使不得使不得,先生不嫌弃小的碍眼已是大幸,小的自己来就好,岂敢劳烦这位小公子。”
听见君临的吩咐,苏铭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即拿起一个做工精致的碗为船家盛上了一碗鲜美的鱼汤,递给了船家。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递过去的碗始终没被船家接过,
船尾处,一身破布麻衣的船夫,看着那宛若工艺品的碗,又看了看自己那被晒得黝黑且满是脏污的手,
船家本想接过的手悬在了空中,半天都没敢去接。
“小公子……小的要不还是自己盛点吧,您这……”
注意到了这一幕,苏铭本能的扭头去看君临,却发现自己的先生正抱着个碗吃的正香,半点没有往这里看的意思。
心下了然,苏铭一把抓过了船夫的手,也不嫌脏,将碗放在了他的手中,还小声叮嘱。
“刚出锅的鱼汤很烫,船家注意些,也可以稍稍凉些再吃。”
看着如此热情的苏铭,船家又再三打量了一番手中那满是精致花纹的瓷器,
哪怕并不了解这些工艺品他也知道,这等精致的器物自己干上多少年也买不起。
不自觉的,船家那本就低着的头低的更深了,脸上更是多出了几分惶恐,犹豫再三还是双手捧起了碗,想要递回去。
“小公子,小的买不起也没资格用这等器物,您莫要这般折煞小的了,这等物件岂是小的这种下贱人士可以用的?
小的身子脏,不似您这般高贵,脏了您的碗,小的万死也难辞其咎。”
极其自卑又或者说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的言论让苏铭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本来愉快的心情也变得差了几分,
他想训斥船夫,想厉声指责,却又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想告诉船夫没关系,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苏铭也曾在书中看到过关于百姓生活不易的言论,也曾在街头看到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情,
但到底生活在青州城最为繁荣的地方,平日里也被保护的很好,
当真正看到船家如此卑贱的举动,一股郁结之气还是憋在了他的胸膛。
如此这般的轻贱自己,自己又何必尊重这样的人?
可悲而又可恨,
冷哼了一声,有些生气的苏铭撂下了句狠话,
“不想要就自己扔了,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你是瞧不起我是吧?”
带着愤怒的话语让船家一惊,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整个人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不住求饶,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让苏铭脚步一顿,整个人也慌了神,
他不理解这船家是什么意思,明明自己只是抱怨了一句,何至于此,
慌乱之中苏铭的手在不经意间碰到了自己腰间的宝剑,更是惊得船家叩首不起,声音颤抖,
“公子饶命啊!小的绝无不敬的意思,您是高高在上的仙家中人,小的哪敢不敬……”
正当苏铭不知所措之时,一只温暖而又有力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微风拂过,柔和却又霸道至极的力量将船家从跪倒的姿态扶起。
同时,君临那温润的声音在小船上回响,
“船家,起来,把鱼汤喝了,碗自己拿走,算是我赏你的。”
明明声音很是温润,但苏铭却听出了其中的强硬,带着绝对不容置疑的味道,
没有想象中的温声细语,也没有故事里的孜孜教诲,
君临并没有选择去讲道理或是做出什么礼贤下士的举动,只是以最为直接的方式下达了命令,
颇为奇怪的是,刚刚还百般拒绝,诚惶诚恐的船夫在君临的命令下忙端起碗,好似感觉不到烫一般,用最快的速度将鱼汤喝了下去,
喝完,船夫熟练的拜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小的谢大人赏赐!”
说完,见君临并无改口的意思,喜笑颜开的船家又是一堆恭维的话语,听的苏铭愈发心烦,
直到君临挥了挥手后,船家才弯着腰端起碗走到了船的另一侧,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至始至终,那晒得黝黑的汉子都没有直起过他的腰,更没有抬起过自己的头。
一旁,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苏铭变得愈发沉默,本该鲜美的鱼汤此刻也变得索然无味。
吃了一口发现自己再无半点胃口的苏铭放下了碗,看着仍在冒着热气的鱼汤愣愣出神。
许久,苏铭这才将困惑而又不解的目光投向了君临。
“先生,这是为何?
这船夫何至于如此轻贱自己,又何至于如此不争?
我尊重他,他那般畏惧,
哪怕我给了他足够的尊重,他却连站直的勇气都没有,始终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我,
先生以命令施舍的语气开口,他反倒更加习惯,
虽仍不堪,却敢于接受,这到底是为何?
我尊重他,难道不好吗?”
轻甩鱼竿,君临没有回答苏铭的问题,而是看向了远方的山水,
流淌的碧水旁是一座座孤立而起的山峦,
山不高,不过百米,却以岩石构成主体,似那千米高山上的地貌一般,让人感到几分惊奇。
群山间隙更是有零星的村落分布,淡淡的炊烟在村落上空升起,
青山绿水,炊烟袅袅,构成了一幅独特而又美丽的自然画卷。
许久,在苏铭感到愈发茫然之时,前方的河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一抬一收,一条足有三四斤的大鱼从河面跃起,落入鱼篓之中。
溅起的水花顺势打在了苏铭的脑袋上,打湿了他的头发,
摘下头顶的蓑帽,享受着春日的暖阳,君临微微侧眸看向了迷茫的苏铭。
“很迷茫?”
看着询问自己的君临,苏铭诚实的点了点头,走到了君临身旁坐了下来,真诚的请教道。
“先生可以为我解惑吗?”
扫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苏铭,君临抬手将蓑帽戴在了他的头上,声音悠远。
“你觉得自己做的对吗?”
没做任何犹豫,苏铭果断的点了点头。
“我尊重船家,也尊重他为我们划船的付出,为他送鱼汤,自是无错。”
“那你觉得船家做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