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郊外的一间草舍前,云真徘徊了良久,他目测屋内无人,可又觉得不太合理。这个时间应该不至于谁都不在啊!
隔壁走出来一位大婶,抱着一大捆药材。这片聚居区是着名的药材供货地,家家户户都做药材生意。不过大多数人并不很通药理,都只是采集和晒制一些销路最广的寻常药材而已。
但云真知道他眼前的这户人家不一样,他五年前在这里受过指教,现在他重来拜访,希望能再见到那名在药材的甄别和使用上颇具建树的老人。
那大婶警觉地看了来人一眼,见他品貌端庄,穿着得体,便放心了些,招呼说:“ 是哪里来的药材老板吧?这家的老丁都死了一年啦,如果是收药材,找我们家也是一样的!”
“死了?”云真顿时一惊,五年前见他时身体还很健朗。
云真跟邻居客套了几句,大婶也就愿意多讲一些。她说老丁是受刑死的,很凄惨,先被砍了几根手指,又被拔了舌头。他那把年纪可不比年轻人,两次受刑后就没缓过来……
年纪大的人受了这样的重刑确实很难存活,可本本分分做药材的老丁,为什么会受刑呢?他能犯什么大过?
大婶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为他懂医术!我们这里的人都埋头做药材,齐王的军队最需要什么药,我们就赶制什么药,其实也谈不上会治病救人。但老丁不一样,他本就是医师出身,会看病。就是这一身本事害了他。”
“难道他给人治错了?误诊了?”
“不是。齐王有令,医术高明者都要去军队报备,成为军医,只有鲜少几位蹩脚医生留在民间,给百姓治病。老丁不肯入伍,不愿做军医,就被治了罪。”
“在这里……是强行入伍的?”
“士兵不强迫,青壮年们还抢着去呢!但是治病的、打造兵器的、修筑兵事工程的,这一类的人都紧缺,就变成生拉硬拽了。”
云真理解老丁不肯去的理由,他还有一个小孙女要抚养,当时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现在算来,也该十岁了。
“那么他孙女呢?那个扎红绳的小姑娘!”云真赶忙问小女孩的去向。
大婶神态自若地说:“小姑娘倒没事,育善堂照顾了几年,还安排她去学堂念书了呢。”
“罪人的孩子也可以照常念书?”
大婶放下了手中的药材,将他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咱们齐王的好手段。你别看她的爷爷惨死了,可毕竟当时姑娘还小,只要对她好个几年,让她念书,让她有饭吃,慢慢地,她就会忘记过去的事,死心塌地地感念齐王恩德了。这样的孩子,我见多了!还有些成了孤儿的男孩子特招入伍,只要建了功立了业,就会更珍惜眼前的所得,而逐渐忘记过去的经历了。”
“可亲人之仇不共戴天,总会有人忘不掉的!”
“你以为齐王傻啊,人家是贵人,可比我们开慧多了!哪些孩子可以笼络,哪些不合适,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些孩子太大的不要,太懂事的不要,其他善待的也总会有人看顾,一旦有仇恨的苗头被发现,顺手处理掉也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那姑娘如今是在育善堂,还是在家里?”
“哪里都不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学堂。”
云真本不想入城的,但现在看来非入不可了。他看了看天色,现在赶路还能来得及在天黑前进城。
临城虽是东方大城,可城门进出却并不严格。或者说是进城不严格,出城却要遭到盘问。云真进去的时候,本还在纠结是拿出中原府衙的通行文书,还是在前一个城刚办的文书,可他刚拿出一份文书,尚不及翻开,守城士兵就让他通过了,可见只需有一个形式性的东西,连查验都不需要。
这座城是欢迎四方人士汇集的,却不怎么愿意让人离开,这是云真进城时就明显感觉到 的。
他进城的时候临近傍晚,正好是学堂放学的时候。不用打探,就看到一群孩子像放飞的笼中鸟一般从一个门口横冲直撞地跑了出来。那个地方无疑就是学堂了。
云真加快脚步赶过去,生怕老丁的孙女已经走了。
到了学堂门口时,里面已经人丁寥寥。他张望了一下,就看到院落里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正拿着一柄大扫帚在清扫,腰间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不时地发出悦耳的声音。
“你好,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名学生叫‘铃音’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清脆地回答:“有呀,我就是铃音。”
云真仔细一看,她已经与五年前的样子大相径庭了,但还是多少看出了点那个羊角辫女娃娃的模样。
“你就是铃音?你不是这里的学生吗?为什么在做杂活?”
“上课的时候我是学生,下课后我在这里做帮工,干杂活挣钱。”
原来如此,一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讨生活的念头。
“育善堂现在还养育你吗?”
先前还对答如流的小女孩现在停了下来,开始用警戒的眼神打量他:“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叫铃音?为什么知道我是育善堂养大的?”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爷爷的朋友。”
她歪着头努力回想,可要一个小孩子想起她五岁那年的事,终究还是有些艰难的。云真掏出一本药理笔记递给她:“你如今已经识字了,看得出这是你爷爷给的吧?”
小姑娘只扫了一眼就乐开了花:“的确是我爷爷的!家里还有本一模一样的!我想起来了,当时爷爷连夜手抄了一本送给你!”
“没错,可惜我来晚了,他已经不在了。”
铃音的眼眸中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遮掩了过去,她放下扫帚,摆出普通待客的样子,把云真请进了院里。
现在她既是这个学堂的学生,也是这里的杂役,所以在杂役的住所那边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子。那个屋子很窄,一看就是从别的屋子里隔出来的。
“因为我是女孩子,不能和其他人同住,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小屋,再过去几间都是异地来的教书先生住的。”
“你们这里还招收异地来的教书先生?”
“是啊,城里还在规划再开一个学堂,教书先生还嫌不够呢。”
本来云真还担心她一个小姑娘如何独自生活,可看她的样子平淡如常,住的地方也紧邻知书达理的先生们,貌似很安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