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帅旗颓然倾倒的一瞬,隔绝交战双方视线的黑幕已然揭开。
只剩下一众人群,瞠目结舌地凝视着那方沙盘,良久未能回神。
无人忆起,在这场沙盘对决之中,窦澈阵营赢得关键,并非仅仅依赖东向突围的成功。战场上,尚有一条犹如铁律般不可动摇的胜利准则:
那就是——直接击杀敌方主将,夺取帅旗,令敌阵失去核心。
即便兵力高达六十万,哪怕再多至三百万、六百万,在主帅丧命的情况下,也不过化为一盘散沙罢了。
无人料想,窦澈竟会选择如此破局之策。然而细想之下,三万对抗六十万,竟能以阵斩敌帅的方式获得胜利,这样的结果确实匪夷所思,让人难以预料。
一时之间,全场皆陷入了沉寂,目睹李景隆僵硬的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向窦澈。
他嗓音嘶哑,以极其恭敬的姿态发问:
“为何……?”
“为何何事?”窦澈饮了口茶,含糊回应。虽仅为沙盘演练,但窦澈连续两次沉浸于领悟之中,所消耗的精神力量同样巨大,此刻急需补充水分。
而在李景隆眼中,窦澈饮水的动作显得那样从容不迫,超凡脱俗。
他张口询问,怀着无比虔诚的好奇:
“若真在实战中,我定能察觉到江水水位的下降。”
“我坚信,徐伯父公正无私,绝不会在此处玩忽职守。”
“那你究竟是用何种手段,令裁判认为我无法发现江面水位的问题?”
窦澈闻言挑眉,放下茶杯后,径自走到一旁安然就坐。李景隆紧随其后,满眼热切地期待窦澈的答案。而那些早已守在一旁的二代子弟们也迅速聚拢过来,将窦澈围在中央,甚至有机敏者立刻奉上一个完全相同的微型沙盘,半跪呈上,目光炽热地等待窦澈的解析。
军中崇尚实力至上,无论这些二代勋贵未来能否成材,那种根植于骨髓中的军人气质,始终鲜明烙印在他们心中。
尽管窦澈目前仅是一个低微的从六品官吏,但在这一群公子侯爷眼中,窦澈已然是他们毋庸置疑的领袖。
面对众人渴望求知的眼神,窦澈略感惊讶,笑着答道:
“其实,说穿了道理十分简单。”
“并非你察觉不到水位变化,而是你过于信赖自己的直观判断。”
李景隆一愣,追问其意。
窦澈微笑道:“你可曾注意到,我时常与你展开一些小型遭遇战?”
“你以为,这些遭遇战是因为你追赶上了我,我才被迫应战的吗?”
“难道不是吗?”李景隆瞪大双眼。
窦澈淡定回应:“当然不是。这段时间,我刻意保持每三天发动一次小规模战斗,目的就是使你无暇顾及其他。”
“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更倾向于相信自己的观察。而我每隔一天左右,便会设法引你至江边,无论是伏击或是佯装渡江,都会让你亲眼见到江面。”
“如此一来,即使十几天未见江面,你可能会敏锐地感知到水位变化,但两天前与两天后的水位差异并不会太大。”
窦澈再次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望着周围聚精会神倾听的众人,微笑着继续讲述:
“而且,我最后选择渡江的位置,正是你初次渡江之处。”
“你对此地非常熟悉,甚至渡江用的浮桥都是你亲自下令搭建的。”
“你下意识地认为此地安全,因此在渡江时毫无防备。”
“特别是在即将捕获追击了十余日,令你烦躁不安的敌军之际。”
“小公爷,在这种关键时刻,你自然无法留意到江水的变化。”
话语刚落,一阵掌声从人群中传来。人群分开,徐达带领一群大明将领稳步走来。窦澈急忙起身行礼,却被徐达一把挽住手臂。
徐达上下打量窦澈一番,拍掌赞道:“真是少年英杰!”
握着窦澈的手臂,徐达转身面向一众老兄弟感慨万分:
“我总觉得这些年轻人各有千秋,但却欠缺一位能够协调各方、威震四海、指挥百万雄师北伐的核心人物。”
“过去二十年间,先是文正(钱钱好)担当此任,之后便是我一直肩负此重任。但在接下来的二十年,当咱们家中这批孩子逐渐成长起来之后。”
“如今,终于有人能够接替这个重担了。”
言罢,徐达松开窦澈的手臂,突然正色发问:
“刚才不过是沙盘推演,如果你置身真实的战场,你会如何行事?”
窦澈嘴角上扬:
“那么最初的那几轮炮击,我会选择在夜间进行!”\"
“哈哈,说得没错!一旦三十万大军因夜袭引发混乱,你小子就能轻松取胜!”
徐达仰天大笑,连连称善。继而又神色陡变,神情庄重地对窦澈道:
“窦小子,我就这样称呼你吧。”
“凭你的天赋,只需十年光阴,必能驰骋疆场,马背上成就功名。”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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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哥……”
蓝玉向前一步,欲言又止。徐达挥手示意不必多言,目光仍紧紧锁定窦澈,语气坚决地道:
“以你的才能,不出十年,必能追杀败军,立马封侯。”
“意下如何?”
徐达紧紧盯着窦澈,等待他的答复。通常而言,以徐达深藏不露的性格,是不会对窦澈这类可能涉及帝位争夺的人物产生兴趣的。在朝廷中,他始终扮演着朱元璋手中一颗顺从的棋子,讲究的是一个慵懒而不违逆。
然而面对窦澈,徐达终究没能抑制内心的冲动。
正如他所说,他们这群老将的后代中,无人能真正承担起领导重任。待他们这些老将凋零之后,大明王朝的武将勋贵群体中,又有谁能挺身而出,在战场上延续他们这些公侯们的荣耀?
原本徐达和李文忠等人已经对李景隆寄予厚望,虽其资质平平,却胜在一个“稳”字,算是下一代中较为出色的一员。
然而,在见识到窦澈的表现后,徐达心中早已熄灭的战火,又悄然重燃。
然而,还不等窦澈回应,一道清亮嗓音突然响起。
“徐二叔,你们办正事办完了吗?”
众人愕然回首,只见朱明月笑容满面,对徐达悠悠说道:
“窦先生在我表哥这里逗留已久,母后那里还在等候,若是徐二叔和窦先生有话要说,不如改日再谈?”
望着笑靥如花的朱明月,徐达微感错愕,旋即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朗声笑道:
“对对对,是我心急了。”
“窦先生先请进宫,帮助皇后调理身体要紧,我们今后再详谈。”
看着徐达和朱明月脸上的笑容,窦澈面色不变,拱手行礼,转向李景隆嘱咐道:
“景隆兄,曹国公日后需每日缓行一个时辰,并以薏米红枣桂圆熬粥滋补,身体即可逐渐恢复。”
“在下就此告辞。”
李景隆满心不舍:
“窦兄,你这就走了?”
经此一战,李景隆对窦澈的情感,已由最初的猜忌与不服,彻底转变为钦佩与敬仰。
军队素来崇尚强手,
特别是窦澈破解了这场连老一辈都无法破解的军事棋局,
令李景隆内心强烈涌动起与窦澈同榻共研、亲炙教诲的渴望。
然而,正当李景隆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情之际,
一道夹杂寒意的声音从他的头顶疾速下滑至尾椎,使他整个身躯不禁战栗起来。
“景隆,不如你也随窦先生一同去吧?”
“小……小姑姑……”
李景隆僵硬地转动脖子,仿佛生锈一般,瞥见站在侧后方、身高尚不及他一头的朱明月。
朱明月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双眼眯成两条新月形。
配以她本就绝美的容颜,更显清新脱俗之美。
但这样的笑容在李景隆眼中,却如同恶鬼般可怕。
“那我这就带走窦先生啰?”
李景隆连连点头,如同鸡啄米一般。
“小姑姑……请您请便……”
朱明月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展现出其温婉贤淑的一面,向诸位长辈和同辈深深施礼后,
牵着窦澈离开了曹国公府邸。
望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外,
李文忠轻轻叹息一声,转向徐达道:
“徐叔,您未免操之过急了。”
徐达摇头,虽仍挺直脊背,眼中却掠过一丝黯淡。
“除此之外,又能如何?若再拖延十年,您还能发掘出另一个如此天赋异禀的人物吗?”
李文忠沉默不语,目光投向不知何时已悄然退至花厅门口的李景隆,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上前踢了一脚。
待李景隆屁滚尿流地跑出花厅,李文忠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两位支撑大明军界的擎天巨擘,在此际为了传承接续,相对无言。
而在门外的大路上,
窦澈与朱明月并未乘车,而是肩并肩漫步在马路上。
“喂,你该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朱明月昂首挺胸,眨巴着那双明媚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窦澈侧面。
当她察觉窦澈目不斜视,只是一心向着翰林院方向行进时,朱明月鼓起脸颊,戳了戳窦澈的手臂,不满地道:
“喂,我刚才可是帮你解围了,你就没什么表示感激的意思吗?”
“感激?”
窦澈转过头,挑了挑眉,含笑带讽地回应:
“那公主殿下希望我怎样表示感激?啊,对了,您当日还自称是太子府的宫女。”
被窦澈一句话揭露了当日的伪装,
朱明月不但不生气,反而眯眼笑道:
“你还记得我呐?”
窦澈微微点头,没有言语。
自从获得苍天赐予的超凡悟性之后,
窦澈感到自己的智力得到了大幅提升,
可谓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
当然记得这位寿春公主当初假扮宫女的那一幕。
只是窦澈没有搭话,朱明月却坚持不懈地追问:
“喂,你说,大哥为何对你念念不忘呢?”
“他今天还特地跑到翰林院来找你,你们那时候究竟聊了些什么?也跟我透露透露呗……”
尽管这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叽叽喳喳令人厌烦,
即使朱明月嗓音再甜美,一直在旁絮絮叨叨,也让窦澈颇为烦恼。
“我说公主殿下,您就没别的事情要做吗?”
“没呀!”
朱明月似乎非常喜欢笑,眼睛再次弯成月牙状,双手背后蹦蹦跳跳来到窦澈面前。
边倒退着走,边骄傲挺胸道:
“大哥说了,我今天唯一任务就是带你回翰林院。”
“你还真是听你大哥的话。”
“那当然……”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渐行渐远。
却无人注意到,当他们跨入翰林院大门的那一刻,
远处一座高楼之上,一名面色阴郁、眼神锐利如刀的男子扭头下令:
“他回去了。”
“通知侍郎大人,准备行动!”
窦澈并不知晓,当他回到翰林院的同时,危机也步步逼近。
此刻的他正站在自家小院门前,与那始终矗立在门口的一抹纯白身影相互对望。
今日的天气并不晴朗,
早晨的天色变得如同朱元璋脸色般的阴沉。
到了午后,也就是窦澈与李景隆布设沙盘棋局之时,天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狂泻而下。
当时常老三曾戏谑,这是人事激变导致天地异象。
窦澈的兵阴阳之道,已达借天地之力的境地,棋局一摆,天地呼应。
尽管常老三自觉失言冒犯禁忌,遭到一群老帅们的联手“教育”,
但谁也没料到,在那场又急又大的雨中,
这天下第二尊贵的男人,竟会站立在这熟悉的小小院门前,
直至窦澈从曹国公府归来,他至少已在雨中站了两个多时辰。
窦澈见到浑身湿透、显得极为狼狈的朱标,眼神中满是复杂情绪。
这场雨从中午一直下到窦澈离开曹国公府之前,
瞧朱标身上湿漉漉的模样,他在此等候至少有两个时辰。
窦澈万万没想到,当今太子,也是史上地位最为稳固尊贵的太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一时之间,窦澈心中百感交集。
旁边的朱明月早已在察觉气氛微妙之时,迅速溜回了后宫。
“窦兄,请进吧。”
经过一番内心挣扎,窦澈终于开了院门,示意朱标进来。
朱标看到窦澈终于邀他入门,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然而步入院内后,朱标瞥见自己身上还在滴滴答答落水的衣袍,
一时之间颇感尴尬。
“我跟你身材相近,换我的衣服穿吧。”
“你会自己穿衣服吧?”
窦澈进了房间,取出一件自己的长袍递给朱标,
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古怪地上下打量着朱标。
面对窦澈这般毫不掩饰的奇异眼神,朱标又好气又好笑:
“窦兄,我又不是那种不知民间疾苦的昏聩之人,自己穿衣服还是没问题的。”
窦澈撇了撇嘴,不予置评。
待朱标独自进屋更换衣物,窦澈思索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药罐。
不久后,一碗热腾腾的中药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把它喝了,你要是明天感冒发热,还不知道皇上会怎么整治我呢。”
朱标换好衣服出来,窦澈正全神贯注地捧着一本书阅读,
他用下巴指了指桌上那碗汤药。
朱标也不客气,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惯常坐的椅子上,好奇问:“你看的是什么书?医书吗?”
“不是,是拳术秘籍。”
窦澈淡淡回应。
“师傅教了我一套拳法,但我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积淀不足,所以急需补习基础知识。”
朱标点点头,没再多言,而是谈起张三丰的近况。
“今天父皇请张真人进宫讲道,自从认识他以来,我从未见过如此洁净的张真人。”
窦澈脑补了一下,哑然失笑:
“说实话,跟他同住一个院子这么久,我还没见过他洗澡呢。
更离奇的是,大夏天的他身上竟然没有任何异味,我现在倒真有点相信他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了。”
两人围绕这个话题闲聊起来,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任何政务之事。
尽管表面看来,二人依旧保持着当初那份亲密无间,但隔阂毕竟存在,
想要消除隔阂,并非易事。